“都是兄弟,别跟我客气,这些丸子都有我灵力加持的,吃了以后就可以恢复气血了。”
告别了絮絮叨叨,还在往他怀里塞“特制肉丸”的章百。
叶响牵着乖巧的莲儿,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阳光有些刺眼,门外也并非他所预想的长安城,而是一处僻静的山坡。
木屋建在山坡上,远处还能看见些蜿蜒的亭台楼阁。
自己竟然还在皇城深处?
刚走出几步,叶响的脚步便顿住了。
门外是一方收拾得颇为干净的小小庭院
石桌石凳,几丛耐寒的翠竹在微风中摇曳。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石桌旁坐着的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布衣,国字脸,头发也已花白大半,身形却格外挺拔,正是大献天子——献帝。
此刻的他看起来比叶响初见时苍老了几分,恐怕是在与忘道人一战中伤到了本元。
他正慢悠悠地提着一把紫砂小壶,为自己面前的杯中斟茶。
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姿态闲适得仿佛只是邻家一位普通人。
莲儿好奇地眨了眨眼睛,躲在叶响身后,探出小脑袋张望。
看到叶响出来,献帝抬了抬眼,脸上露出温和笑意,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书接上回,话说那叶师傅从睡梦中醒来,刚走没几步,便遇到了他的一位故人……”
不等他说完,叶响便已经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格外默契地接道。
“你说得那位故人,指的是知了,还是徐如卿,我认识的他,反正不会是陛下您。”
被叶响出言一怼,献帝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当初隐瞒身份之谜确有苦衷,叶师傅若要怪罪情有可原,但我要说明的是,于你,于我,我都是那个知了,希望你也不要把我当作所谓的献帝。”
叶响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自顾自说道。
“陛下日理万机,长安城经此一劫,百废待兴,怎会有空在此处……等我?”
叶响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不会因为献帝三两句就彻底卸下心防,毕竟此刻两人身份已有不同,徐胤乃是一国之君,处事定有帝王之道,他并不认为对方会在此时无缘无故找上自己。
献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抿了一口,才缓缓道。
“日理万机?那是以前了。我老了,也累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庭院外隐约可见的长安城轮廓,眼神复杂。
“我爱子如卿,在章医仙妙手回春之下,恢复得比我预想的好得多,筋骨强健,精力充沛,正是当打之年。朝中那些繁杂事务,我都已尽数托付给他和冻死鬼将军了。”
叶响默默听着,心中了然。
献帝所为,恐怕是当下最适合长安的最优解。
长安刚历经大灾,若是由许久未露面的“疯王”献帝重新执掌,只会引得民怨沸腾。
他的风评在大皇子、二皇子以及国师忘道人的影响下已经难以挽回。
而此刻,长安城就像是个新生的婴孩,正处于最脆弱的时候。
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新的领袖。
于是,献帝选择退居幕后,让在朝中本就有着深厚口碑的冻死鬼将军坐镇,辅佐徐如卿推行安息之法。
献帝说着,又顿了顿,目光转回叶响。
“至于那些趁乱作祟的牛鬼蛇神……”
献帝的语气陡然转冷,眼中掠过属于帝王的厉芒,“青玄宗见势不妙,早已紧闭山门,龟缩不出。玄阳教,更是将长安城内的分坛撤得干干净净,溜得比兔子还快。”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粗糙的石桌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道:“清算不急于一时。长安百废待兴,我……不,是朝廷,首要之务是恢复元气,安抚黎民。这笔账,总会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他们跑不了。”
献帝的话语虽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献帝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许。
“经此长安一劫,虽元气大伤,却也如烈火熔金,淬炼出了一些真金。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一些有担当的年轻才俊,也该担起重任了。”
“六扇门将在冻死鬼将军麾下重建,安仁那小子,耿直刚毅,心思缜密,已被拔擢为教辅,专司缉拿妖邪、整肃法纪之事。死不成……他的骨头够硬,命也够硬,一身煞气倒是块当兵的好料子。如卿已封他为少将军,他手下那些‘死人帮’的兄弟,一并编入红叶军麾下。”
提到“红叶军”,献帝眼中闪过难得的深沉,“这也算……我为亡妻红叶纪念的方式吧。”
“至于章百……”
献帝脸上露出一丝的笑,“那家伙性子太野,冻死鬼也管不住她,就随她去吧。她在东市开了家小医馆,悬壶济世也好,研究她那些所谓‘偏方’也罢,都由她。只是……” 献帝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她所需的那些特殊药材,朝廷以后自会通过特定渠道为她提供,不必再让病人‘自取’了。”
叶响心中微动。
献帝口中这轻描淡写的“特定渠道”,背后隐喻的恐怕是献帝重掌朝局后,对那些在动乱中立场摇摆、甚至暗中作祟的势力进行的铁腕清洗。
那些“药材”的来源,便是这场无声清算的证明。
帝王的威严与狠辣,即使迟暮,依旧不容小觑。
庭院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风吹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
献帝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叶响身上:“至于为何在此等你……叶响,你救了我的命,救了如卿的命,也救了长安所有人的命。”
“我心里比谁都清楚,那夜朱雀门上的‘叶响’是谁。这份情,这份因果,我若是不亲自来了结,心中难安。”
“长安欠你的,太多了。”
“朝廷颁下的那道追杀令……我知你委屈,这道令,暂时无法撤销,至少在明面上不能。它不仅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一块石头,更是……一道护身符。”
叶响默然点头。他懂。
被朝廷红榜明令追杀的通缉犯,反而让那些觊觎他、想拿他去换赏金的宵小之徒有所顾忌。
毕竟,谁也不想替朝廷“火中取栗”,最后便宜了别人。
而真正的大能或诡道中人,又岂会在意一纸朝廷通缉?
叶响接着问道:“陛下,罗雀亭的吴掌柜,还有木头……他们现在何处?”
献帝闻言,脸色有些凝重,他缓缓放下茶杯叹道:“我此前派人去寻过。罗雀亭已成废墟一片,只寻到了重伤昏迷的林生道长,还有那被骡子压着,只剩半条命的吴掌柜。章百已为他们诊治,林生道长伤势虽重,但根基未损,醒来后不久便自行离去了。吴掌柜断了条腿,如今正在章百那新开的医馆里养着,倒也安分。”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
“至于木头和他那个师父纪无敌……却是踪迹全无。现场残留着打斗痕迹……朕的人搜遍了附近区域,也未能发现丝毫线索。”
叶响的心微微一沉。
木头憨直,神力虽强,但心思单纯,不知会不会被人骗。
不过转念他又想到,木头体质异于常人,旁人若想害他,恐怕自己也够喝一壶。
随即便沉声道:“木头天生神力,吉人自有天相,望陛下继续派人留意其下落。”
“我自当尽力。”
献帝点头应承。
庭院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献帝的目光落在叶响身上,变得无比复杂。
他忽然扶着石桌,缓缓站起身。
这个动作似乎牵动了他体内的旧伤,让他身形微微一晃。
在叶响略带诧异的目光注视下,这位皇帝,竟对着他,深深地弯下了腰,双手作揖,然后——双膝一曲,就要跪拜下去!
“献帝你!”
叶响一惊,下意识就要上前搀扶。
“让朕说完!”
献帝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有千钧之力。
他以一种极其刚毅的姿态跪倒,身姿挺拔,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抬起头,直视叶响,眼神坦荡。
“请让徐胤我,为叶师傅行礼!这一礼,一为谢!谢你于蓬莱力挽狂澜,阻无攴祁灭世之灾;谢你于长安乱局中力战忘道人,护佑皇城,救我长安百姓千万性命!此恩,重于泰山!当我一跪!”
献帝的声音铿锵有力。
“这一礼,二为歉!朝廷无能,奸佞横行,累你背负污名,亡命天涯!那道追杀令,是我与朝廷亏欠于你!此愧,我铭记于心,当一跪!”
他维持着跪拜的姿态,话语掷地有声。
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坚毅的脸上,那份属于帝王的担当与此刻放下身段的真诚,让叶响不禁有些动容。
他不再搀扶,只是肃立,坦然接受了这份沉重的帝王之礼。
献帝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隼:“其三,便是关于未来之所求!”
“我已与如卿反复确认过,当年那个传授她易容奇术的‘江湖先生’,正是那诡道七绝之一的——戏道人!”
献帝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此獠布局深远,心思歹毒,祸乱长安,更以你之名掀起天下大乱!其背后诡道组织,更是包藏祸心,所图非小!我怀疑,大献各地潜藏的危机,远不止长安一处!”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叶响:“追杀令是明,通关金碟为暗,还望叶师傅你能借此机会,行走大献各地,明察暗访,探查诡道踪迹,摸清他们的阴谋!这追杀令,便是你最好的掩护,让诡道之人以为你只是朝廷追杀之人,而非暗查他们的利刃!”
叶响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献帝这步棋,走得也是格外凶险!
戏道人以阳谋陷叶响于不义,献帝便以其人之道,将这污名化作叶响行动的有利动机。
他回忆起忘道人临终前的嘱托,随后点了点头。
“那戏道人借我身份污我,我本身就与那家伙有必报之仇,如今又是陛下所托,叶响自当尽力。”
叶响郑重应下,随即话锋一转,坦诚道:“只是,我虽有元婴之力,实则根基虚浮,境界尚停留在星璇圆满,距真正的元婴境尚有不小距离。对上诡道那些行者境以上的存在,恐力有不逮。”
献帝眼中闪亮,显然对叶响的清醒认知很是赞赏。
他沉声道:“我观你气息,确实如此。你的元婴,虽神异非凡,但你本体根基仍需锤炼。我能晋升半步化身,亦是机缘巧合之下的结果。”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什么。
“踏入半步化身的瞬间,我的神魂曾短暂超脱肉身束缚,感知到一片浩瀚、冰冷、死寂的……血色海洋。那片海洋无垠无际,波涛汹涌,却又寂静无声,仿佛万物归墟之地,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破灭迅雷。我的神魂在其中,渺小如尘埃,瞬息间便被逼回本体,不敢久留。”
叶响闻言,心中剧震!血色海洋?死寂无声?破灭迅雷?
这不正是自己识海深处那片与永寂归墟之海相连的神秘空间吗?!
原来,化身境之后,修士便能初步感知并尝试沟通这片归墟之海!
“我推测,那戏道人神出鬼没,无视空间距离的瞬移之法,其根源,便是行者境强者的威能,他们能在归墟之海中快速穿梭,以此达到在现实中类似瞬移的现象!此乃诡道秘法,亦是其难缠之处!”
叶响心中豁然开朗!
难怪戏道人能如鬼魅般闪现!
原来他并非在现实空间移动,而是借道了那片归墟之海!
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想要与那些能够在归墟之海中穿梭的道人为敌,你如今的修为肯定不足。”
献帝目光炯炯地看着叶响,“因此,在放你离去之前,我要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何地?”
“皇族秘境!”献帝眼中闪过决然之色。
“那里也是我师父丹丘生当年闭关之所!”
说罢,献帝不再多言,宽大的袖袍猛地一挥!
嗡——!
一股奇异的波动自他袖中扩散开来。
光芒闪烁间,一个造型古朴,与当初召唤蓬莱岛的两仪鼎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体积缩小了数倍,仅有巴掌大小的青铜小鼎,悬浮在了石桌之上!
小鼎表面纹路流转,散发着微弱却精纯的空间波动。
“两仪鼎?!”
叶响瞳孔一缩,他清晰记得那鼎已随着蓬莱岛崩碎!
“两仪鼎分为子母双鼎,此为子鼎。”献帝解释道,手指轻抚鼎身,“与母鼎同源共生,内蕴一方独立小世界。当年皇族先祖,便是借此鼎之力,封印了一些肆虐人间的凶戾老仙,将其永世镇压于此鼎空间之内!”
他看向叶响,目光灼灼。
“真正的力量,唯有在生死搏杀中方能磨砺而出,你可敢进入其中,以那些被封印的凶戾老仙作为磨刀石,在实战中,稳固你的星璇,锤炼你的元婴,夯实你的根基。唯有根基稳固,方有资格去面对那些道人,去挑战诡道的阴谋!”
叶响望着那悬浮的青铜小鼎,感受着其中隐隐传来的凶戾气息,非但没有惧意,眼中反而燃起期待的火焰!
永寂归墟之海的秘密。
诡道七绝的庞大阴影。
随着戏道人所谓的修炼真相传播到整个大献。
人类的贪婪不可小觑,他未来的对手很可能会变得更加强大。
这一切都需要更强的力量去应对!
如今,变强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如铁。
“有何不敢!”
“好!”献帝眼中精光爆射,手指掐诀,对着子鼎猛地一点!
嗡——!
鼎中骤然光芒大放,鼎口处形成一道深邃的旋涡!
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笼罩了叶响!
“莲儿,我们走!”
叶响低喝一声,紧紧抓住莲儿的小手。
下一刻,两人的身影被光芒吞没,瞬间消失在旋涡之中。
献帝坐在老槐树下,看着那静静悬浮的鼎,面容上满是期待。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长安之劫终了,却未能给大献带来长久的太平。
妖物四起,诡修并立,未来的大献,只会更加混乱。
大争之世,唯有强者,方能继续生存。
“而你,叶响,便是这大争之世中,我最看好的人。”
“带着凡人的勇气和决心,活下去吧。”
献帝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初春的风里。
……
(第三卷 风起长安 完)
……
朋友们!历经2年的断断续续更新,第三卷到此就圆满落幕啦!
又到了愉快的碎碎念时间!
菜鱼本身也是想要尝试更多风格,所以每一卷都会有不同偏重的风味。
第一卷兴福邪寺庙偏向于箱庭求生,是叶响最无助的时候,可能观感上压力会更大;
第二卷苍山诡镇则是偏向于悬疑冒险,叶响有了队友,也明确了自己的本心“人性”;
第三卷风起长安则是偏向于权谋斗争,中后半段基本全程在打,叶响的实力也在这里得到了很大的跨越,同时,第三卷也是作为铺开世界观最重要的,承上启下的一卷。
从第三卷开始往后,世界观逐渐变得清晰,大家也不会总看得一头雾水了(笑)。
我承认在写作这块我确实缺乏经验,所以把世界观藏得这么久才揭晓,其实这是不符合写作的诉求的,但我觉得,总有人喜欢吧,总有人和我一样,是那种喜欢看着一个个伏笔被揭开,世界一步步才清晰的人吧。
毕竟我们的人生不也是这样,我们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世界的。
我们不断成长,成熟,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也是越来越完善,可能最后会形成一套属于自己的世界观。
甚至到死前最后一刻,你还会有对世界新的理解。
所以我还是这么写下来了,哈哈,下一本我应该不会这样了。
毕竟,要恰饭的嘛。
写作并非易事,所以许多设定情节,人物越多,关系越乱,所要面临的工程量也就越大,而且这种内容往往会缺乏爽点,大家可能也看不下去。
不过对我来说,《克修》是我的处女作,头一本破了100万字数的作品。
他不该只是为了让更多人来看而写的作品,而是一本让我明白,坚持自己梦想是多么不易的一本作品。
我在写《克修》过程中,也像叶响一样,经历了许多成长。
现实生活中一蹶不振到重启,我花了不短的时间,但我发现我还是很热爱小说。
我会继续写,哪怕生活很苦,但我能从写故事的过程中获得快乐。
同时,一些读者的支持,也让我倍感荣幸。
有的读者,特别是最先能看到编者语的这批读者,你们真的是我坚持下来很大的动力。
我不想做个不守承诺的人,所以我记得我和一些读者保证过我会写完他。
那么不管这本书成绩如何,我都会继续写下去。
这是一种愚钝,也是一种不开窍。
但这也是我的第一本作品呀,他不能没头没尾地了结。
叶响的故事不能就因为一句潦草的交代就到此为止。
所以第四卷!会马上展开!
当然,秉持着有毛病就改正的原则。
第四卷的故事,特别是战斗的频次和节奏,我会尽可能放缓一些。
第四卷会是偏向于公路片+民俗冒险的类型。
叶响也会很快回来,没错就在下一章。
希望大家继续喜欢!
然后我近期在考虑要不要开个dy号直播码字,也可以和大家聊聊天。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在这里扣个1,看大家热情啦~
最后,是关于第四卷的预告:
长安之劫一年后。
老仙肆虐,诡修四起。
各大门派纷纷亮相,诡道阴影无所不至。
黄河边的捞尸人,月下枯井中的女人,黄鹤楼第五层的秘密。
第四卷,诡道行者,明日开启,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