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婚礼格外的盛大,也格外的繁琐,他似乎真的想弥补什么,连各个细节都做到极致,等拜完堂送回新房时,已是入夜时分。
按理,他还要大宴群臣,却连敷衍都不愿敷衍了,拜完堂就随她一同进了新房。
月华如练,红烛高照,少女坐在喜床上,眉眼被烛光照得温柔,嫩白透红的脸颊染上暖色,娇艳尤绝。
他俯着身,手里拿着刚替她摘下的凤冠,目光却有些痴了。
怔在原地,连话也不知说。
想了两世,念了两世的人,终于成了他的妻,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
本该是欢喜至极的事,心里却不知为何泛起酸酸胀胀的感觉,既甜蜜又难过。
有一种肖想了许久的事终于实现的不真实感。
做梦般。
他伸手,缓缓去触她的脸颊,感受着指下细腻温热的肤感,低垂的眼不知何时泛了红,紫瞳里没过一层水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声音哑得发涩:
“阿吟,你是真的吗?”
“不会,又是我的幻觉吧……”
鹿呦被那凤冠压了一天,好不容易取下头饰松懈一会儿,就被他这话问得懵了。
触在脸上的手指微微颤栗,凝望着她的那双湿红紫眸,流转着无尽温柔,痴痴的,像是害怕她一转眼就消失不见。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鹿呦抿着唇,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使劲蹭了蹭,嗔道:
“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坐在你面前,你居然问我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看看这手感,这温度,能是假的吗?谁家假人像我这样能说能笑,还能瞎蹦跶的。”
又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娶回家的不是个假货,就是暂时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等我以后努力努力,想起来就好了。”
她笑得洒脱,却不防一滴泪倏地砸在了手背,灼烫得似要烫进心里。
长得这样高大的一个人,却低垂着头,额前银色的碎发遮了眉眼,看不清他表情,只是泪一滴滴顺着清冽分明的下颚流下。
鹿呦有些慌,双手抓着他腰侧,弯下腰,探头想去看他的表情,
“你、你怎么又哭啦?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还是你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我——”
猝不及防的,身体被紧紧摁进那宽厚的怀抱。
他一言不发,只垂着睫,任泪默默滚落,抱着她的手臂一再收紧,像是生怕她如缥缈的雾气消散。
怀里的人是温热的,听得到心跳,不是那具他抚摸了千百遍仍旧冰冷的尸体,她穿着喜服,在今日嫁给了他,是他的妻子了。
他欢喜得想要大喊大叫,向全世界炫耀。
可喉咙却像被什么硬生生堵住,他只能尽量咬着唇,好让破碎的哽咽声不会泄出唇角。
【我绝不会让一切重蹈覆辙,哪怕赌上所有,神魂消散,永世无法轮回,也绝不会再让你有事……】
他闭上眼睛,轻唤她:“阿吟,你知道我为何唤你阿吟吗?”
这个鹿呦还真不知道,好奇道:“为何?”
他抱着她,用力到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腰腹相贴,骨骼相硌,紧得能听到彼此心跳的鼓噪,
“你以前写过一首诗。”
鹿呦:“诗,我还写过诗?什么诗?”
他低哑着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鹿呦瞪大眼,脸臊得慌,“真的假的,我还给你写过这种情诗??”
他眸光转暗。
诗自然不是写给他的,而是写给陈最的。他不过是个躲在暗处窥视他人幸福的阴暗者罢了。
嘴里却低‘嗯’了声:“沉吟,是为思念和倾慕之意。还有,它对应了呦呦你的名字。我便想着,这样唤你,你应该能感觉到我的心意。”
“这……”鹿呦眨眨眼,嘴角微抽,“您老这名字取的是不是有点太隐晦了。”
他撇撇嘴:“现在告诉你,就不算隐晦了。”
“好吧……”鹿呦拍拍他的背,“那亲爱的夫君,你能不能先放开我,让我去吃点东西啊,累了一天,肚子有些饿了。”
眼睛都还红着的云义,忍不住嘴角一翘,声音忽地多了些喑哑勾人的意味:“那…我喂饱了夫人,夫人也能喂喂我吗?”
鹿呦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脸登时一红,
“说什么呢……没个正经。”
青年放开她,无辜垂眼,语气板正,“我说的是喂喂我吃饭,阿吟想到哪儿去了?”
“你!”鹿呦气噎,撩起裙子一脚踩在他脚上,“耍我是吧?”
他夸张地‘嘶’了口气,委委屈屈道:“夫人,你踩疼我了。”
鹿呦别过头,哼一声:“挺能装嘛,我这一脚根本就没用力!能踩得你多疼。”
他抚着胸口,大力咳嗽几声,一副苍白无力快不久人世的模样,“我伤还没好,你再多踩几下,我怕是要去了……”
鹿呦转头看他,“喂,表演太过了哈。”
他倏地一笑,薄唇勾起,倾身附耳,“所以……我喂饱阿吟,阿吟也得要补偿我。”
说着,在她脸红的刹那又退开,手上凭空变出一个食盒,将里面的菜一一摆好,“早就备好了,准备的都是你喜欢吃的。你试试呢。”
…
新房里两人你侬我侬,新房外,灰色的猫咪趴在窗框上,静静看了良久,等看到两人拥抱在一起,它瞳色微暗,一个跳跃,离开了这里。
穿过荆桃花树,至一处无人的凉亭后,身形轻盈的灰猫,渐渐化成了人形,发色银灰,眸如碧玺,左耳上摇曳着一只墨绿流苏耳坠,嘴角撇了撇,有点懊恼自己的举动,又觉得烦闷。
正要摸出骨刀好好地耍一套刀法发泄发泄,就听到身后冷不丁叫:“凌玉?你在这儿干嘛?”
凤渊刚吃了酒回来,眼神都迷离,瞧了瞧新房那边,又瞧了瞧凌玉,递了个‘兄弟我懂你’的眼神,“是不是想去看洞房,被尊上给赶出来了?”
凌玉嗤了声:“我才没那么无聊。”
忍她结婚就算了,毕竟嫁的是他多年的兄弟,过命的交情。还让他去看洞房?那不如给他两刀得了。
凤渊拍拍他肩膀,“那你小子鬼鬼祟祟在这边儿干嘛?”
凌玉抱着骨刀,抽出刀刃,“吃撑了,出来练练刀消消食,不行啊?”
凤渊‘切’了声:“就你那饕餮胃,还能吃积食?找借口能不能找点像样的?”
凌玉擦着刀刃不回话,却被风凤渊接下来的一句话,炸得全身毛发倒竖,
“你是不是喜欢那小丫头?”
凌玉脑中空白了片刻,立刻反驳:“你在放什么屁?我能喜欢她?”
凤渊好以整瑕地看他:“你看她的眼神可不一般,要不信,你下次自个儿带个镜子去照照。”
凌玉沉默半晌,瞥他:“那叫喜欢?”
凤渊无语:“那不然呢?眼神有点过于明显了兄弟,我劝你呢,收着点,我看出来没什么,被尊上看出来可就糟了。”
凌玉唇线抿直,骨刀横劈,簌簌练起了刀法,嘴里却死倔道:“你看错了,我不喜欢她。”
凤渊摊了摊手,“你说啥是啥。”
…
新房里,收拾妥当的鹿呦钻进被子里,眼光都不敢瞄向床边坐着的人,嗫喏道:
“那个…你今晚还睡地板吗?”
青年轻笑了声,一个歪倒,就压在了她身上,轻易握着她的腕固在枕畔,声音低哑,似玉石润了水汽,分外撩人:
“夫人觉得呢?”
“今晚可是我的洞房花烛夜,你真舍得让我睡地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