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素莲扶着蒲团边缘,身体微微摇晃着站起来,素白的孝服衬得她愈发的形销骨立。
灵儿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许素莲眼中那混杂着痛苦、质问和一丝绝望的希冀。
那希冀或许是期盼她带来截然不同的消息,或许是期盼她说李卓的死另有隐情,但无论如何,那点微光都即将被她亲手掐灭。
巨大的愧疚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脊梁发沉。
“是…是我。”灵儿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她不敢再看许素莲那双几乎要滴血的眼睛,目光转向了供桌上那冰冷的牌位——显考李公讳卓之灵位。
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了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灵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一步,在许素莲和李承安惊愕的目光中,在陈泽欲言又止的注视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地磕在堂屋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伯父,许姑娘,”灵儿的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哽咽,“苏离今日前来,不是以同袍的身份来探望李卓,而是…而是来向二老和许姑娘请罪的!”
“请罪?”李承安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惊疑,许素莲则像是被这个词狠狠刺了一下,身体剧烈地一晃,脸色更加惨白。
灵儿深深低下头,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地面,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青砖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李参将…是我杀的!”
灵儿的话就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肃穆的灵堂里炸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灵儿的话语破碎,带着锥心刺骨的痛,“这份血债,苏离粉身碎骨也难以偿还,若是二老和许姑娘想要报仇,现在便可以动手了!”
“苏离…”陈泽急忙挡在了灵儿的身前,生怕下一秒李家人便真的对灵儿动手。
李承安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灵儿,嘴唇哆嗦着,仿佛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浑浊的泪水瞬间涌满了沟壑纵横的眼眶。
那支撑着他读书人风骨的清亮眼神,在这一刻彻底被巨大的、难以承受的悲愤和痛苦击碎。
他一直知道儿子是殉职,是战死沙场,是军人的宿命,却从未想过,这宿命的背后,竟是被眼前这个跪地请罪的姑娘所杀!
而许素莲的反应则更为剧烈。
“你杀的…”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第一次理解它们的含义,空洞的眼中,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自欺欺人的希冀之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恨和绝望。
“你为何要杀他?”许素莲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所以…所以卓哥死了?不是战死疆场?不是为国捐躯?而是被你杀了?”
陈泽急忙解释道,“李伯父,许姑娘,阿卓被发现的时候受尽了东夷海寇的折磨,早已经面目全非,是活不长的,苏离为了减轻他的痛苦,这才帮他做了最后的了断,她是在救他啊!”
听见这个消息以后,许素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手指死死地攥着孝服的衣襟,指节泛白。
她猛地扑向了灵儿,眼泪止不住地溢出了眼眶,她转头看向了陈泽,颤声问道,“陈将军说的,都是真的?”
陈泽沉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千真万确,陈某若是有半句虚言,当受五雷轰顶之刑罚!”
许素莲突然感觉全身没有了力气,她伸出了苍白瘦削的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捶打在了灵儿身边的空地上。
半晌过后,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爆发出压抑了许久的、撕心裂肺的恸哭。
那哭声绝望而悲凉,充满了对整个世界的控诉,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令人闻之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