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韶自然不知道罗万有的这些算计。
抵达洪源郡后,她都还没来得及歇息,七爷、赵良柱、刘承禧、刘德明、许显民、孙棋、张春华等人就都找上门来了。
众人皆是听到顾飞燕发出的招安书后,赶来打听消息,顺便问一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顾飞燕的招安书上,用的还是讨伐朱家、顾家等叛逆的理由,明里暗里,都未指向罗万有。
洪源郡的朱家、顾家之流早已被查抄,真是他们几家在别郡的分支作乱,她大可不必这般辛苦赶回洪源郡来招安盗匪。
因而只要稍加思索,都知道这个招安书只是一个幌子。
但陈韶纵然信任他们,也不能说实话。
喝过半盏茶,稍稍缓一缓连日的疲惫后,陈韶心里也有了个更加合理的解释。
挨个扫一眼众人,陈韶先概括性地说了一下蒙舍冶监的事。
既不打算明着对付罗万有,她便将蒙舍冶监的事,也推到了朱家、顾家等人身上,进而自然而然地,也就解释了招安盗匪的用意。
铁矿坍塌的事,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七爷、赵良柱等人听过的版本无数,但哪一个都没有陈韶这个参与救援的人说得切实。
陈韶由着他们义愤填膺的骂了一会儿朱家、顾家等人后,便刻意的转开话题,问起她离开这几个月,他们各自的情况。
等他们的情绪全都平复下来,陈韶才说起来此番回洪源郡的安排。
可以预见,近几个月,一定会有大量的盗匪或是凑热闹来的人涌来洪源郡。
少不了会有人趁此机会浑水摸鱼。
避是避不了的,只能尽最大的努力,避免大乱发生。
“大人放心,我回去就告诉村里的人,让大家团结起来,一起抵挡这些不怀好意之人!”陶明听她说完,立刻高声响应。
张儒沅他们一直跟着她,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如今她好不容易回来,他自然不能再错过了。
陈韶看他一眼,赞同道:“有人想浑水摸鱼,仅靠我们自己肯定顾不过来,所以陶明说的,也正是我想说的。你们回去之后,除了要把这件事如实地告知村里的老老少少,让大家一起提高警惕外,也要对来来往往的外村人做好登记,但凡发现不对,就要立刻将人送来太守府。”
陶明得了夸赞,回答的声音又大又响。
刘德明和许显民几个看他几眼,附和着说了一些回去之后,一定会如实告诉村民的话后,便相继散了。
七爷和赵良柱有意放慢脚步,等大伙都走得远了,两人才倒转回来,重新坐到陈韶的跟前。
不等陈韶开口,七爷便先一步说道:“我知道招安盗匪一事,远不如大人所说的那般简单。别的我也帮不上忙,家里那几个小子一直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大人,难得碰上这样的机会,回头我就让他们过来,听大人使唤。”
“另外,药铺已经走上正轨,虽赚得不多,多少还余了些,大人也别嫌弃,正是用人用钱之际,大人先拿去用了,回头再给我补上就是。”
赵良柱跟着说道:“两个市场这几个月也赚了些钱,回头我也一并送过来。”
陈韶稍思一瞬,便答应下来。
用钱用人倒是其次,如今大乱将至,让他们参与进来,共同抵御外敌,待大乱结束,无论是对洪源郡的发展,还是对洪源郡的守护,必然会多一份与以往不同的认同感。
只要这份认同感还在,再来几个前朝太子党,也动摇不了洪源郡的根基。
七爷见她答应下来,怕她随后反悔,立刻起身说道:“大人连日赶路辛苦了,趁着那些盗匪还没有过来,赶紧歇一歇吧。”
赵良柱本来还想与她商量点别的事,听到他的话,也只好站起来说道:“大人赶紧歇着,我们就先走了。”
陈韶确实有些累,便没有留他们,将他们送到门口,又看着他们走远后,返回屋中,简单的洗漱过后,又稍稍吃了些东西垫过肚子,便睡下了。
睡不到两个时辰,猛然惊醒。
偏头看到外面漆黑的夜色,习惯性地开口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听到傅九回答‘刚过戌时’的声音,才想起来,她已经回了洪源郡,蝉衣并未跟着回来。
闭上眼睛,缓了片刻后,陈韶起来,灌了两杯冷茶后,出屋看着躺在树上的傅九,皱眉道:“躺在那上面做什么,还赶紧下来!”
傅九以为她有事要吩咐,飞身下来,在门口站好。
陈韶看着他清亮的双眼,问道:“大冬日,躺那上面喝西北风吗?”
傅九抓抓脑袋,“已经有人来了,我躺上面,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么快?
陈韶惊讶:“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傅九歪着头,“说是从阳安郡、天保郡什么来的盗匪,也就七八个人吧,说要见公子,我看公子还睡着,就让他们在大堂那边等着了。”
七八个人,的确不多,大概都是看到招安书后,各个盗匪团伙派来打探虚实的人。
陈韶想一想,先吩咐傅九:“叫人跟小厨房说一声,给他们备些热汤暖暖身子。”
傅九颠颠地去了,回来看到她要外出,立刻跟着她说道:“又来了五个人。”
陈韶‘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先前来了八个人,加上后来的五个,总共有十三人。
陈韶没来之前,十三人松松垮垮的三人一伙,五人一堆的各自说着闲话。看到陈韶过来,十三人立刻站到大堂中央,恭敬地抱拳见礼。
陈韶微微点一点头,引着众人到偏厅坐下后,在让傅九给各人倒茶。
茶倒好后,不用她问,十三人便相继起身,各自做起了自我介绍。
十三个人,来自十三个大小不一的盗匪团伙。
亦如她所料,十三人都是各个盗匪团伙派来打探消息的。
能打探消息,代表着就有被招揽的意愿。没有直接前来,无非是害怕她过河拆桥。
时间紧迫,陈韶也不绕弯子,等最后一人自我介绍完毕,便开门见山道:“既然各位都抱着诚意而来,我也就不瞒各位了。想必各位所在的团队,近些年都受到过招安,不瞒各位,背后招安的人就是逆贼。其目的也如各位心里的猜测,就是为了招兵买马。”
看着众人渐变的脸色,陈韶停顿片刻,又继续:“原本我以为逆贼不过就是朱家、顾家之流,虽然势大,我们辛苦一些,早晚又将他们铲除干净的一日。但显然,我们小瞧了他们。”
接着,便将蒙舍冶监铁矿坍塌,是逆贼为掩盖与掸国勾结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众人的脸色大变,其中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
陈韶知道他们在做戏,其目的也很简单,无非是告诉她,他们愿意归附她,就看她能不能给出相应的好处。
能在罗万有各种‘招揽’下,还能不为所动,且保持着一定实力的盗匪团伙,能有几个头脑简单的人物?
陈韶没有点破,依旧开门见山地说道:“逆贼在剑南道深耕多年,实力不容小觑,是以,诸位前来帮忙期间,无论是刀剑、兵甲,还是吃住,皆由我们来提供。逆贼铲除之后,各位若还想为朝廷效力,也可按铲除逆贼期间的表现折算成军功,论功封赏;若不愿去军中,也可以军功兑换出任剑南道各郡、各县的官职。”
众人目光瞬间大亮。
陈韶不动声色地勾一勾嘴角后,提高声音,压住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还请诸位听我把话说完,再行议论。大家应该都很清楚,朝廷的军功是按转来累计,逆贼实力再强,也经不起围剿的人多,为避免各位辛苦一趟,最终折算军功却收获不多,我这边会按军功的多寡排出名次。”
在众人聚精会神的目光中,陈韶缓缓说道:“排名第一之人,如军功未达到六转,则按六转来算,封上骑都尉,另可破格担任下县的县令;排名第二之人,如军功未达到五转,则按五转来算,封骑都尉,同样可破格担任下县的县丞;排名第三之人,如军功未达到四转,则按四转来算,封骁骑尉,同样可破格担任下县的县尉。”
“当然,这些是在未达到的情况下,做出的安排。如达到且超过,就按实际情况再加一转进行封赏。”
“那第四名、第五名呢?”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第四名、第五名及后面的排名,”陈韶有意停顿一瞬,才说道,“全部按照实际折算的军功进行封赏。”
有竞争,才会全力以赴。
只有全力以赴,才能速战速决。
“这……”
有人还想再争取一下,有人已经快速问道:“敢问这些逆贼都在何处,要如何围剿?”
陈韶道:“逆贼所处的位置较为分散,具体如何围剿,还需各位请各自的当家前来详谈和挑选。”
话音刚落,已经有五人迅速起身,向陈韶告辞后,快步走了。
剩余的人,有心再多问几句,一见这状况,也赶紧起身跟上。
不多时,十三人便走得干干净净。
到了太守府大门,撞上其余盗匪前来打探消息的人,皆有志一同地保持着沉默。
大家都不是傻子,看到这些人争先恐后的模样,晚来一步的人猜到有事发生,赶紧跟着领路的人进了大堂。
在大堂偏厅听完陈韶的话,一边咒骂着先前撞见的人吃独食,一边也着急忙慌的往外冲。
出太守府的时候,遇到更晚一步过来的人拦路问情况,也紧紧闭着嘴巴,不肯多说一个字。
开玩笑,想要获得更多的军功,就得抢占先机,他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换来的消息,凭什么要便宜他人?
抱着这样的心理,大家都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陈韶手里不止这一桩事,在接待了几批人后,便将傅九留下来,自个先回了乘风院。
才回来不到一日,书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摞信函。
陈韶随意拿起一封,是搜查云南郡太守府后院的禁军送来的。
孙守山假冒孙桂山任云南郡太守期间,共有二十一个孙桂山的亲友前来投靠。为隐瞒身份,二十一人皆被孙守山杀害。二十一具尸骨,也皆已经挖掘出来。
孙守山在云南郡的因为种种惠民德政,很受当地百姓的拥戴,禁军与精兵在挖掘尸骨的时候,不管是太守府的吏员,还是衙役,皆同仇敌忾的在暗中盯着,且时时与城中的百姓通着气。
第一具尸骨挖出来的时候,不少的吏员与衙役都认为是陈韶等人故意为之,其目的就是为了诬陷孙守山。
直到后宅被整个翻了一遍,一具一具的尸骨被挖出来,才由不得他们不信。
经由他们的嘴,将孙守山后院埋藏尸骨的事传扬出去后,禁军又趁热打铁,将孙守山杀人夺官的始末以及故意弄塌铁矿以逃避追责的起因,都一五一十的写下来,张贴到了告示墙上。
当地百姓在几个书生的宣读下,瞬间闹成了一片。
人心易得,也易失。
不过短短半月,孙守山就从人人拥护的好官,变成了人人唾弃之人。
另外,孙桂山的妻儿也都还活着。
孙守山杀了孙桂山,预备冒充他的身份,前来云南郡任职时,为防露馅,便以其子为质,要挟孙桂山的夫人与他同来为他作证。
到云南郡后,孙守山依旧以其子为质,强逼着孙桂山的夫人嫁给了他。
孙守山的身份被揭穿后,在精兵的护送下,孙桂山的妻儿已经在蒙舍冶监与郭文礼相聚。
信写得干净利落,但透过短短几行字,想着孙桂山及孙桂山妻儿的遭遇,陈韶不免唏嘘着叹上一口气后,又缓了片刻,才拿起第二封信函。
第二封信函,是暗中监视那些她早前要挟过的那些郡县官员的精兵送来的。
掸国各武装势力为争夺与大棠的合作,动作非常快。到目前为止,周善招供的那近两百个罗万有的眼线,基本已经被围剿干净。
眼下,掸国大部分武装势力,已经启程回蒙舍冶监。
镇东大将军、骠骑大将军和征西大将军三股势力,原本也已经启程回蒙舍冶监,但走到半途,三股势力都不约而同地调转方向,往洪源郡来了。
按照他们的脚程,最迟后日,就可陆续抵达。
能雄踞一方,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陈韶笑了笑。
十几个武装势力,围剿不到两百人的眼线,以此决出胜负,未免太过儿戏,但看破其中深意的能有几人?
陈韶放下手中信函,又拿起了第三封。
第三封是李天流写来的,只有短短几句话,总结下来也就一句话:他只能再拖十日。
十日,够了。
镇东大将军、骠骑大将军等最迟后日就到,那些有意向归附的盗匪,差不多也在这几日会陆续抵达。
等人来了,派一部分人围剿投靠前朝太子党的人,制造乱子;再带另一部分人趁着乱子,暗中围剿罗万有。
投靠前朝太子党的人,有不少都是罗万有用把柄胁迫,只要罗万有被围剿,那么这一部分人自然而然也就不会再抵抗。
剑南道的乱子,也很快就会平息下来。
将剩下的信函看完,该回复的也都回复后,陈韶想一想,又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太子,大致说了一下剑南道的情况后,又让他挑个合适的时机,将青玉佩及莲花纹样的图案宣告天下后,让其失去应有效用。
一封给陈昭,同样说了一下剑南道的情况后,让他想个办法,暗中控制好江南道和淮南道,以免她在围剿剑南道前朝太子党的势力时,那边出乱子。
从已知的线索来看,前朝太子党的势力主要集中在剑南道、江南道和淮南道。
清剿了这三个地方,前朝太子党也就不足为惧了。
将信送出去后,陈韶正琢磨着接下来的安排时,赵良柱轻轻敲两下门,见她抬头,便走了进来,“料想大人也忙得差不多了。”
陈韶点头:“是差不多了。”
话是这样说,但赵良柱还是识趣地直说来意道:“七爷和我这边挑出来的人,都已经带过来了,现就在二堂。大人尽管安排他们,不用保留。如今天下不太平,让他们好好锻炼一阵子,将来再有什么事,也就不用再去找旁人了。”
“你想得比我周全。”示意他坐下后,陈韶笑道,“如今确实不太平,尤其剑南道又与掸国毗邻。这次是顾家、朱家他们,下次难保不会再出个李家、孙家。有一定的自保能力,确实可以避免许多危险。”
顿一顿,又说:“正好,我也有事找你。你既先来一步,那就你先说吧。”
赵良柱也不客气,径直说道:“我来是为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大人先前关押顾家、朱家、戚家等余孽的宅子,如今大多都空下来了,我想把这些宅子都要过来,改成客栈。正好,现在各郡都有人来,大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那么多的地儿来安置他们,不如全交给我来安排。”
陈韶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
赵良柱没有直接说第二件事,而是先问起了她对那些盗匪团伙在平乱后的安排。
陈韶听他这样问,立刻猜出了他的打算,不过并未点破,而是如实说了她的安排。
赵良柱听后,低着头想了好长时间,才开口:“我也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大人权且听一听,如果合适,也且帮着完善一下,如果不合适,那我就回去再琢磨琢磨。”
陈韶点头:“你说。”
赵良柱不再犹豫:“我想组建一支商队,将剑南道的货物押送到江南或是京城卖出,再买来当地的货物回剑南道来售卖,以此赚得的利润,三分之一上交大人,剩下三分之二留给我们自己分配,这是其二;”
“别的郡县,将来做何安排,我没有权力过问。洪源郡这里,我想增设一个习武的书院,从书院出来的学子,优异者,如果可以,希望能进入陈家军进一步学习。其余人则取代原来的衙役,按劳给酬,轮番戍卫洪源郡。不管是书院,还是戍卫洪源郡的花费,就从留下来的那三分之二利润中支出,这是其二;”
“无论是商队,还是书院的夫子,如果归附的那些盗匪愿意,我都想聘请他们来担任。当然,只能是有本事且可靠的人,就是其三。”
陈韶有些惊讶。
他说的其二,是她来洪源郡不久,就一直在设想的事。要如何施行,她一直拿不定主意。如今他的法子……
陈韶轻轻敲着桌面,思索片刻后,觉得很是可行。
以军功来安置盗匪,也仅能安置少数人。且不是每个盗匪,都愿意去军中。
但按他的法子,若能推广到剑南道所有的郡,那不仅可以将所有盗匪都安置进去不去,还能让这些盗匪变成剑南道的守护者。
人都是向往过安生日子的,就算盗匪当中还有心怀不轨之人想要生事,不用官府出面,其余盗匪只怕都会对这小部分人群起而攻之了。
利弊思索完毕,陈韶应承道:“你这几个法子都不错,按照老规矩,你且将施行的方案弄好,待乱子平定后,拿给全书玉过目,领取启动的资金。”
赵良柱压制着兴奋,起身道谢。
“谢我做什么,应该我谢你才对。”陈韶示意他坐着说话就好,“你这几个法子,可是解决了我好多的事。”
“那就互相不用谢了,”赵良柱笑道,“就当是互惠互利好了。”
陈韶跟着笑道:“你的事说完了吧,说完了,就该轮到我了。”
赵良柱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也不是什么难事,”陈韶说道,“你给我挑十几个人,要挑现在在各处做事的学子,就是许显民他们。我要让他们跟着归附的盗匪前往各郡,去劝说那些书院的学子。再给我挑一些能说会道的人,让他们跟着去游说各郡的百姓,让他们不要受了逆贼的蒙骗,白白送命。”
的确不是什么大事,赵良柱一口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