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抱残 > 第149章 闹事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他们吃饭是十一点钟,真正走出舞厅,是下午近三点。何楚卿满头热汗,上了小轿车,这真正有些暖和的感觉,也许是春天本来就快要到了。

他仍是有精力且有兴致,“哎,去我厂子瞧一眼吧!开工这一阵子了,你从来没去过。”

顾还亭一手摸口袋,大概是想掏烟盒,将要放下窗户来,旁边瞥一眼,就作罢了,说:“行。”

纱厂的地址,司令并不生疏。向司机报过后,有些格外地留意到,那开车的是郁瞰之。警卫团有几个连长、排长的,对驾车这活儿总分外热衷。

何楚卿在大谈他的厂子,他把利润压到奇低,就为了能和那些外国厂子多博弈几轮。顾还亭听着,只是一只手始终藏在口袋里,捋着烟盒,那架势,就像即刻就能掏出烟来,满满吸上一大口。

何楚卿也许是高兴的缘故,并没有觉得顾还亭哪里不对劲,头一次,提起自己在国外见识到的那些厂子。

“你在那里,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忽然的,顾还亭插话进来。

朋友没几个,倒是叫他想起来奥斯汀了。不知怎么,不大想提。“认识了几个人,后来也没什么来往,我想倒是不能算朋友。”

本来是无关紧要的,何楚卿答了,也是很随意。然而,顾还亭继续说:“那么,你平日里有些往来的,就只有白昭洋一个?”

这有点像盘问,何楚卿有些躁动,还是按耐着,语气却已经是很明显:“不然呢,你给我介绍几个朋友认识?”

说完想起来,毕竟他对于国外的生活,一向是缄口不语,发回来的信也是寥寥。

何楚卿理亏,没再借题发挥,没成想,咬住不松口的,还是顾还亭:“那天吃饭,我晚一步露面,你以为会是他吗?”

哪一天、哪一次吃饭,何楚卿也记不得了,虎着脸,眉头皱得深深的:“是或者不是,这他妈的到底有什么紧要?”

顾还亭沉默,车内也跟着沉默。转过头来,他似乎是把何楚卿那副嫌恶的神情端详了一会,缓慢而笃定:“他爱着你。”

何楚卿把头别过去,抱着手臂,双腿大马金刀撑起,那副好整以暇的旁观者的模样,很残酷,像是也践踏着他。

“你们朝夕相处,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顾还亭现在真正是在逼问了。

何楚卿此人,纵然是阴晴不定,然而越是说得准了,他反而辩驳得越是有理有据,这一点总是没错,而他现在恰好很沉着,冷冷地反击:“就因为我去喝了次花酒,你是女人也要吃醋,男人也不放过了是吧。”

回过头来,他瞪着顾还亭,四目难解难分,“那我给你拴住,行不行?顾还亭,你够能耐给我锁在家里,一步也不叫我出门,够不够满意?”瞪够了,他轻蔑地骂:“神经病!”

顾还亭没说什么,前排郁瞰之先嘶一声,后视镜里瞪他一眼。

没人留意,顾还亭仍是死盯着何楚卿,双肘拄在膝头,像是全然不在意,可又格外偏执地计较:“那你说,说你们俩什么都没有,说他并不爱你——说出来,我信。”

何楚卿不为所动,他就去抓他的手腕。那一下握得很重,带着强迫,何楚卿吃了一惊,顾还亭竟然也会这么难缠,死乞白赖的。

何楚卿狠命挣一下,也许是顾还亭还有分寸,也是即刻就撒手了,何楚卿看他,仍是满眼的不可思议:“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说什么说,我凭什么跟你说这些无稽之谈!”

后背抵在车门上,右手也是警觉地将那把手抓着,只差没有扳开。

顾还亭的样子,既不是一时的鲁莽,也不是冲动,谨慎而审视的目光,好像正面对着一场胶着的战事,而他一定要看到结果。

何楚卿有些慌乱,首个选择是要逃,有意的,他噙着怒气,吼道:“停车!放我下来!”

车说停就停了,顾还亭也并未多加阻拦,车门承载着怒火,砰地砸上。

这里离着厂子和家中,都是太远了。人力车其实跑过去几个,何楚卿或许是没在意,都没有上。抓着外套,下摆一甩一甩的,他冷着脸,不看街道毫无目的地走。

正是快到晚饭,家家户户都忙着,华灯初上,一派的烟火气。这么大步流星的,走出不到一条街,身后就有小汽车冲他鸣笛。

想必是顾还亭。何楚卿梗着脖子,手臂甩得更用劲儿了,撒气给他看。没过半分钟,车被他落在后头,有人叫着“老板”,从旁边赶过来。

并不是顾还亭,是他纱厂里新招来的一个伙计。

想到方才那一副做派,何楚卿还未来得及害臊,就听他赶忙着说:“老板、坏了!厂子、厂子出事了!”

小伙计火急火燎,然而,发生了什么事,还说不大清楚,只说大门被许多人堵了个死,正是在破口大骂,还有不少记者,举着相机。

没听完,何楚卿就随他跳上车。越急越是赶上堵车。正是傍晚五点钟,桥洞子里,两旁的摊子挤得尽是些人。何楚卿不动声色,搭在把手上的手指,已经快要把车门磨掉一层漆。

“下去把人疏散疏散。”等不及了,他塞给那伙计一把零碎的钱来。那伙计也机灵,纷纷扬扬的,把钱散到桥洞子外,又叫了一嗓子,道路即刻就通畅了。

一脚油门,眼看着将要穿过去,忽然听见有人唱:“......久别夫君,奴在云端这厢稽首——”

何楚卿一个激灵。这是他梦里的声音。

弹坐起来,栖栖遑遑地看。纱帘外,擦身而过在那儿摆摊的,是一个昆曲班子。人堆围得死死的,几乎看不见什么。汽车下桥停住,何楚卿心神荡漾,等那伙计跑着赶上来,又是塞过去一把钱:“这些赏给那边唱瑶芳公主的,再打听打听名字、平时在哪儿唱、男的还是女的。回厂子,找我报销。”

离着老远,就见厂门围着几层人。那份声势,果真是浩荡。何楚卿遥遥看一眼,即刻掉了头,绕了个大远,狼狈地从后门溜进。

“华经理!”厂里不敢亮灯,天又是很快黑下去,黑得有些雾蒙蒙的。何楚卿风驰电掣,刚叫一声,经理就听着信儿,从前头撞过来,给他递上一份报纸,“何老板、您、您快看看吧!警察局刚逮的东瀛间谍,怎么都是我们厂出去的人!”

冷而脆的纸张,手里翻着。标题是“渗透式入侵!昨日逮捕四名间谍,皆是纱厂长工”。详细内容尚来不及看,四人照片下,倒是清晰地列举了各自姓名、厂中所担职位。

何楚卿不能一一认得,心里轰然,口头呆问:“这是真的?”

华经理抖着嘴唇,飞快地和他说:“这几人的确是我们厂里的,可是当时招工的时候,也并不知道他们是这样的身份呀,都是国人,这谁能想到......”

这还不是最坏,坏就坏在,他和顾还亭毕竟是有这样的关系。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东瀛参观团才起祸端,不能让顾还亭经受一星半点的怀疑。

又是伙计跑过来,大叫:“老板、经理,他们有几个翻栏杆进来了!”几个还好说,能拦就拦下来了,架不住翻墙而过的人,是越来越多。

不论怎样,何楚卿不该露面,更是不能叫人拍到正脸。至于厂子这边,任凭发落吧!当机立断,何楚卿扭头要走。然而,对于这厂房,其未知的命运,还是叫他牵挂。新涂的白漆、崭新的机器,一切都是刚刚落成。

晚走这一步,身后,乌泱泱的人声,接着是叮叮咣咣、震耳欲聋的摔砸,像是烧杀掠夺、无恶不为。

狠下心跑走之前,眼泪先沿着脸颊,滚滚滑落下来。

警察局长在司令书房中坐了已有一个小时,何楚卿还是没回来,也许只是不想回来,找也找不到人。

闹事的原委,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弄清了,不过这几个人,究竟是怎样混入纱厂做工还成疑问,群众就蜂拥而上、喊打喊杀了。这已然是信息外泄,还需抓紧追查。

“以及——”顾司令说,“参与闹事的人,不论是记者还是平民,损坏了财物、打伤了人,就要负责。”几个小时前,顾还亭到过厂子,只是晚上一步,恰好是何楚卿已经从后门离开,而前头砸得正火热之时。

闹事的人都在驻军那儿,是当场扣押,警察局长知道,其中有记者,想必照片也是不乏的。“当然、当然......这是该负责,”局长说,“可是司令,我为您出一个主意——三人成虎,您不如宽容大量一回,就当是赚得他们嘴里一个好,后续舆论的发展,也好控制一些。”

顾还亭就摇摇头:“多谢。可还是不必了......您吃过晚饭了吗,要不留下来吃一点吧。”

肖局长没有留,要不是顾司令亲自打了电话,他也不会来。工厂闹事,背后也许真是针对顾司令,可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工厂老板和他有私。私是怎样的私,那是关起门来也不好张口的,没成想顾还亭倒是抹得开脸,堂堂一个司令!

而何楚卿呢,驱车离开工厂时落魄,可未打算要回家。饭店开了包厢,他在主位坐,面前一个孩子,正煞有介事地挽手唱曲。嗅暖香、呷芳尊、闻天籁,天上人间。

“你叫什么名字?”是街头唱瑶芳公主的小孩,让何楚卿接了来。他像何辰裕不是在练家子上,是那一张口的音色。不吊着嗓子就有五分像,何楚卿很满意。

只是说起话来,带着北宁腔调,不够柔软:“小金烟。”颤着眼皮,孩子直瞅地毯,畏畏缩缩的,看起来是怕,何楚卿就让他喝了口茶水。他俩离着远。待人接客,小金烟见过的天涯海角也不过如此了。

“你几岁了?唱了多久?”何楚卿又问。暗地里琢磨他,可惜长得不够像。

小金烟有一双玲珑眼,瞪得溜溜圆,忙乱擦了两把嘴撂下茶杯。叠着手,像无时无刻不端着礼似的,“回老爷的话。十五岁,唱了三年了!唱得、唱得不好,惹您见笑!”

“老爷?”何楚卿不住要笑,眼睛潮潮的,心也勾起来,哭也不得、笑也不得,“谁教给你的?班主吗?”他问题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关切得不像是初见,“你们班主对你们好吗,有没有受过同伴欺负,挨没挨过打?”

小金烟愣了会,挑了一个回:“打、打总是要打的,不打也唱不好呀......”嗫嚅着说完,才看见大老爷的脸上,有些亮晶晶的,像化了妆,晶莹剔透的漂亮,过一阵,他才明白那是眼泪。

“唱,继续唱,还唱瑶芳公主。”大老爷说。

嫩嫩的童音掐起来,如水声泠泠,“一般人物娇和嫩。这芳心、洞房中、谁蹙紧......”

杯是饮白酒的白瓷杯,何楚卿一杯接一杯饮下去。才开始,是什么都不想,再后来,是什么都想起来了,纷乱错杂的,西北、玛港、虹海,顾还亭、何辰裕、岳为峮......

厂子给砸了,妄想彻底幻灭,他以为不加入共济会就不算背叛,然而现在,似乎只有一种选择,叫他不得不背叛。顾还亭要是知道了,不舍得杀他,也一定会同他分道扬镳吧?自然,这样也许不算坏,可是还有没有更好的呢,自始至终,他们该都是站在一起啊。

忽然的,他热起来,像打通了脉络,一切都明晰了——他要去和顾还亭说,宁可酣畅淋漓地辩上一辩,打上一架,最起码,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离了心!

抄起衣裳,起身猛了,酒酣脑热的,一时有些眼晕。小孩子的唱声,迟疑地顿了一顿,何楚卿就已经一阵风似的过去,临走前,把整个钱包都拍进他怀里:“房间我结过了,你在这儿休息一晚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