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的光柱散去第十日,清晨的露珠还挂在草尖,秦老爷子像往常一样提着紫砂壶来到院中。他眯着眼,拈起一撮新摘的龙井撒进壶里,滚水冲下去的瞬间,动作却顿住了。
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清气顺着水雾钻进鼻腔。不是茶香,倒像深山里暴雨初歇时,腐叶下渗出的那种干净到骨子里的味道。老爷子咂咂嘴,茶汤入喉,那点回甘竟在舌根盘桓了许久。
“怪事…”他嘀咕着,没在意。
变化是从这些细微处渗进来的。
终南山下的老药农李瘸子,背着竹篓爬了半辈子山。这天在陡坡上脚下一滑,眼看要滚下去,手胡乱一抓,竟抠住块风化的石头稳住了身子。
石头应声而碎,他摊开手掌,几道浅浅的血痕下,是比以前厚实许多的老茧。李瘸子对着自己粗糙的手掌发愣,山风拂过,他隐约觉得骨头缝里那些陈年的酸痛,像是被这风吹散了些许。
城里,写字楼格子间。
午休时趴在桌上小憩的苏晓,迷迷糊糊觉得耳朵发痒。
空调的嗡鸣,隔壁敲键盘的嗒嗒声,窗外马路遥远的车流…这些平日混作一团的背景音,此刻竟变得层次分明。她甚至能“听”到楼下花坛里,几只麻雀在嫩叶间跳动的轻响。睁开眼,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感官像蒙尘的玻璃被悄悄擦亮了一角。
山林最先热闹起来。
护林员老赵巡山几十年,熟悉每一种鸟叫。
可最近钻进林子,总觉得不对劲。画眉的调子清亮得穿透力更强了,松鼠在树冠间腾挪跳跃,轨迹刁钻得不像话。
最奇的是溪边那窝野兔,以往远远看到人影就窜没影儿,如今竟敢蹲在石头上,红眼睛滴溜溜瞅着他,半点不怕生。
植物也在变。秦家祖宅后院那株老梅树,往年花事已了,枝头只余残蕊。
这几日,光秃秃的褐色枝条上,竟又鼓起米粒大小的新苞,嫩得沁出绿意。墙根下的苔藓,也蔓延得快了些,石阶缝隙里铺开的绒毯,绿得油亮。
变化是温吞的,像早春的溪水解冻,无声无息地浸润万物。
没有天崩地裂,没有一夜成妖。只是空气似乎更“透”了,吸进肺里带着点清冽的甜;久坐后的腰背,酸痛缓解得比往常快;失眠的人,夜里辗转的时间似乎短了些…人们只当是今年气候好,或是自己身体硬朗了。
真正掀起波澜的,是那些踏在修行门槛上的人。
天枢学院的演武场。
一个刚摸到引气入体边缘的年轻弟子,正憋红了脸练习最基础的“引气诀”。
往日那丝若有似无的气感,今日竟如小蛇般在经脉里清晰游走!他心神一震,手诀差点捏错,那缕气“噗”地散开,却让他激动得原地蹦了三尺高。
蜀山剑阁,负责洒扫的外门弟子王平,挥着沉重的竹扫帚清理落叶。
汗水糊了眼睛,他下意识地一甩胳膊,手腕翻了个平时练基础剑式“撩”的动作。
竹帚破空,竟带起一声短促却清晰的“嗤”响!王平呆立当场,看着那帚尖划过的轨迹,落叶被无形的力量整齐地分向两边。
张天师站在昆仑观星台上,手中罗盘指针无风自颤。
他闭目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白气离口三尺才散。
“灵机初动,如春蚕吐丝…”他低声自语,眉宇间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凝着一丝忧虑,“丝虽微,终有结茧化蝶,乃至…破茧而出之时。这天地,终究是醒了。”
通天塔前,龙王化作的黑衣男子负手而立。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丝微弱的灵气如同火星落入油锅,在他强横的龙躯内瞬间点燃,化作一股灼热洪流奔腾咆哮。
他微微蹙眉,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纹路间似有细碎金芒一闪而逝。
“真的复苏了...只是这点火星…”他抬头,目光穿透云层,望向无尽深空,“烧起来,不知是福是祸。” 这复苏的力量太微弱,对他这等存在而言如杯水车薪,却又真实地改变着这片天地的“质地”,如同在粘稠的糖浆中挥剑,滞涩中又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可能性的沉重感。
秦霄站在塔顶,风拂动他的衣角。他目光扫过山下炊烟袅袅的村落,掠过学院中刻苦练气的弟子,望向更远处车水马龙的城市。
世间万物,都在一种极缓慢、极细微的节奏里,吸入这天地间悄然弥漫开来的第一口“灵气”。
草木的叶脉似乎更清晰了,鸟雀的鸣叫带着难以言喻的灵动机巧,连山下村庄升起的炊烟,那笔直的轨迹都似乎比往日更凝练了几分。
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仿佛要接住这无形的雨露。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沉静的力量在无声积累、蔓延,渗透进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灵的呼吸里。世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正进行着一次缓慢而深沉的呼吸。
风里,那丝清冽的气息,似乎又浓郁了一分。
那虚无缥缈且消失了不知几千年的灵气在这一刻开始悄然复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