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
卧房内热气未散,沐浴完的青黛匆匆披上外袍,倚在窗边拆开刚送到的密信。
正凝神间,她身后的湿发被轻轻拢起,一方柔软干燥的布巾覆了上来,动作舒缓地替青黛擦拭发梢。
青黛没回头,只顺势往后靠。
身后之人笑了一声,单掌揽住她的腰身:“怎么了?”
“大师兄的信。”青黛两指捏着信纸,反复盯纸上那短短几句话,“即日起兴州全城戒严,彻夜盘查,势必找出凶兆之源。”
“白日里朝堂上的异象之说都还没传出皇城,首辅一派就迫不及待封锁兴州,真是恪尽职守。”
“吕成茂这手果然伸得够长。”
魏子稷扫了眼:“从上到下,休戚与共。他们自然是不敢马虎。”
青黛冷笑:“就是不知他们掘地三尺,会挖出个什么东西充当‘异象’去搪塞皇帝。”
“皇帝虽信重吕成茂,却并非彻头彻尾的昏聩之辈。尤其事关天象预言,纵他面上不显,心中又岂会毫无疑虑?”
魏子稷说,“吕党急于封锁兴州,不单是防走漏风声,怕也是想尽快转移罪证。”
“……等的就是他自乱阵脚。”青黛仰头,“你要与我一道去兴州吗?”
魏子稷捧住她整颗半湿的脑袋,俯下身,将微凉的唇瓣印在青黛额头。片刻后,男人温柔地往下游移,落在她鼻尖和唇角。
鼻息交融间,他道:“这几日,我得留在皇城。”
“在他们眼下,照常上朝。”
朝中还需要他运作,他这一走,一来目标太大。二来,他走后,明日被吕党邀到府中小叙后杀之的,恐怕就是按察使简敬行了。
青黛也懂,她眨眨眼,倒先笑了:“难得一见,瑄陵君终于舍得放我走了——”
“那我可不回来了!”
她这一说,魏子稷笑意未散,张开嘴不轻不重地咬住青黛刻意作弄他的唇瓣。
“真的……不回来了么?”
“不讲道理,怎还咬人!”青黛笑个不止,伸手摁下魏子稷后颈以作报复。
魏子稷不躲,任她在脸上啃了好几口。
待青黛玩得尽兴了,他将一块按察使令牌塞入青黛手中,说道:“昭陵的师兄弟都会在兴州等你。安心去。”
时值雨季,听着窗外宛若无止息的暴雨声,青黛心中陡然一酸,她扭身往魏子稷的怀中深埋:“阿稷,等雨停后,我们一起回昭陵赏花吧?”
魏子稷一只手揽着她的肩,一只手重新拿过那块布巾,极有耐心地替青黛擦拭起半干的头发。
“只要阿青想,雨中看花,我也作陪。”
……
第二日,兴州。
临近半夜,避开了数波刺杀,青黛才通关入城,何绮音夫妇就在门口等着她了。
见到她,何绮音忙上前几步,搀住青黛手腕:“阿青,你听说了吗?这几日,兴州在抓反贼!”
“反贼?”
“是!你是皇城来的,难不成没听说吗?宫中传出来的消息,说大祈东南方位有异象,恐冲撞陛下,动摇国本!”
何绮音说,“岭江巡抚派下来调查的人都说是兴州这一片出了反贩,要造反!”
吕党解释异象的手段,竟是推人出来做反贼。
也是,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忌惮反贼?
青黛默然不语。
何绮音看她脸色,小声道:“才过了一日,兴州狱中已抓了好几人。”
青黛抓下腰间令牌:“我去看看。”
牢门在身后合拢,不绝于耳的惨叫回荡在这幽深的深牢里。与数月前的风平浪静截然不同——
“冤枉啊——”
“我不是反贼!小人绝无谋反之心!大人饶命啊!饶命!”
“狗官!放我出去!呸!”
青黛沿着通道快步走,她眯起眼,目光从两旁栅栏后一一扫过。
一张张惶恐不安、痛苦嚎叫的脸在昏暗中闪现。他们中的许多,面容粗砺,手臂黝黑,是再寻常不过的百姓模样。
走到尽头,有一团模糊的影子瘫坐在墙角,身上血肉模糊,几乎与污浊暗室融为一体。
青黛心下一凛。
她想往木栏边再迈一步,身后狱卒及时拦下,谨慎道:“贵人且慢。里头这位,是本次逆案中的要紧人物,嫌疑最重,上头严令看管。您还是离远些。”
青黛问:“为何认定他是反贼?”
此刻,那团血影极轻地动了一下。
“贵人有所不知,他叫齐镇,是上任兴州县令嫡子。因先县令之死,他对朝廷存了怨恨之心,早些年拜入江湖门下,如今就煽动江湖中人造反!”
血影的头颅一点点抬起。
四目相对,青黛握紧了手中剑。
是林佑璋……不,应该说是齐镇。
突然,齐镇猛然往前扑——
他脚上的铁链哗啦作响,任凭如何挣扎,只重重砸在地面上。
“嗬嗬嗬!”
青黛站在原地,狱卒吓得连连后退,面色凶狠地抽出大刀:“老实点!”
地上血影抽搐着,死死盯住青黛,从喉咙里挤出嘶哑难听的低吼。
“……”青黛脸色忽然冷下来,“他的舌头呢?”
狱卒道:“昨日就被拔了。”
“他既是要犯,为何这么做!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因眼前人是手执按察使令牌进来的,狱卒慌张道:“是、是巡抚大人的命令……我等、我等也只是照做啊。”
“此人……此人武功高强,我们自然是要把人废了再审……手……他还有手可以写证词……”
这话荒唐到青黛不禁冷笑一声,她蹲下身,取出腰间药瓶,扬手抛给齐镇。
“哎!贵人这不可!这……”
青黛起身,霍然抽刀架上狱卒脖子:“我奉按察使之命来兴州监察,你们便是如此动用私刑的?”
狱卒冷汗直冒:“是……是巡抚下令,我等岂敢不从?”
青黛扭头,朝牢内那团血影道:“齐镇?你有何冤屈,在此写,按察使简大人会替你伸冤。”
“……”闻声,齐镇张嘴,对准一根扭曲变形的指头狠咬下去!
他猛然低下头,颤抖着,异常执拗地在地上拖出血痕。
璋。河。
青黛侧过身挡去狱卒意图窥视的视线,她道:“原来你不会写字。”
她像是忽然失了兴致,对狱卒道,“别让人死了。我明日再来。”
“是!贵人慢走!”狱卒连连点头,忙伸长脖子去看地上的血痕。
只是一团乱麻的圈。
狱卒不悦厉喝:“还敢作怪!我看你的手脚是不想要了!”
齐镇的吼声凄厉,愈加愤怒地挣扎着。
……
“大师兄。”
青黛推门而入,“那齐璋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