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黑虫尾刺扎入少年人眼下,血珠倏地沁出,沿着他下颌滚落。
拓跋奎甚至没有眨眼睛,他用指节抹开一道血痕,兴致盎然道:“这算艮山的见面礼?”
“真够烈。”
青黛提起嫁衣裙摆径直越过。
她心中暗数十个数,过十后,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就该像山中被药倒的野猪一样死死昏睡过去了。
十、九、八、七……
数到最后一个数,青黛轻皱眉头,停下了脚步。
身后没有一点动静。
她提起万分警惕,摸到藏在袖口里的银簪,扭过头。
只见那九王子懒洋洋倚在树藤间,他两指捏住漆黑蛊虫,正对着日光打量。
光影落进他眼中,像流动的琥珀,奇丽透亮,而凶恶蛊虫只能拼命煽动虫翅在他指间徒劳震颤。
听见响动,他抬眸撞上青黛视线,眉眼弯起。
青黛道:“你为什么没中蛊?”
第一次听她出声说话,拓跋奎也不继续捏虫子玩了,他直起身,说:“你的声音真好听。”
“不可理喻的人。”青黛伸手,“把大黑还我。”
拓跋奎松开两指。
大黑迫不及待扑向青黛,她抬起手背接下,垂眼,仔细观察蛊虫全身,再望向不远处早已陷入沉沉梦乡,甚至发出轻微鼾声的嘎索。
怎么会对那人无效呢?
青黛伸出一指猛戳大黑脑袋,暗道:“没用。”
大黑蔫蔫缩着,显然是大受打击。
拓跋奎安静看了会儿,又抱起双臂倚回树藤:“为什么想跑?”
他好奇道,“你在艮山有心上人?”
青黛横他一眼,转身走。
没走两步,她忽然听见了一阵不小的动静,林间飞鸟惊窜,至少有几队不同的人马在搜山。
青黛放轻呼吸,左右观察着山中地形,心里大概有了把握,她二话不说开始摘身上的银器,太重,都是累赘。
才拔下两个镯子,却听身后传来带笑的嗓音:“留着吧。”
她回头,见那九王子低头把玩着自己手中长剑,“一个银镯能换三顿饱餐,一把银锁够买匹小马驹。”
他刀尖一转,对准了东南方,“往那走,蹚过两条溪,能看见人烟。”
搜寻的动静愈近,青黛抓紧银镯,说:“你知道我是艮山来的新娘,你却故意放我走?”
“你别有所图?或者,你在那个方向设了埋伏?”
拓跋奎半张脸隐在树影下,他双眼依旧明亮,他笑起来:“那……小女郎,你随我回去成亲?”
“二黑,咬他。”青黛轻哼一声,快步往他所指的方向跑。
一只通体漆黑,体型却更大些的八足黑虫从她腰间布袋里爬出来,振翅腾空,直扑少年咽喉。
拓跋奎一挑眉梢,抬手捂住脖颈,轻飘飘道:“这处可咬不得。听话,换块肉下口。”
二黑哪里会听他的话,愈发凶猛地往他手上撞,试图将尾刺刺破手臂,扎入他咽喉。
“再咬我,我就烤了你。”拓跋奎另一只手捉起肥滚滚的虫身,他忽而又乐了,“你主人对你挺好啊,把你喂那么肥。”
“嗯?你真的飞得动吗?”
他十分散漫又孜孜不倦地挑衅着蛊虫,那二黑使劲蹬腿,恨不得将八条腿都塞进面前这讨厌家伙的嘴里。
“什么?你说什么?”拓跋奎捏起二黑,举到耳边晃来晃去,“你也觉得你主人好冷漠是不是?见到传说中的未来郎君竟然一点都不高兴……”
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两指无意识松开,愣愣望着面前去而复返的嫁衣少女。
青黛盯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背:“连二黑都咬不伤你。蛊毒当真对你无用?”
“有用啊。”拓跋奎摊开手掌,往她眼前一伸,“看你家小宠物给我挠成什么样了?”
说话间,二黑憋足劲,猛地撞向拓跋奎脑门。口器和尾刺都不管用,它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手段——蚂蚁撞大树。
哐叽,二黑悠悠坠落了。
青黛看了眼肩头大黑,大黑飞向地面,八足缠起二黑,把二黑拖回布袋里。
她开口:“你百毒不侵?”
“百毒算不上。”拓跋奎很大方道,“不过是幼时爱玩,误食过一些毒物,恰巧命又比较硬,就活到了现在。”
“况且……”他看了眼遍布血痕的手背,扬唇笑,“你也没想置我于死地吧。”
青黛若有所思。
脚步声更近了,就在几米之外,而她还站在原地不动。拓跋奎讶然:“再不走,你就要与我回乾天成亲了。”
谁知,这位容貌旖丽的艮山族少女一点儿也不慌张,她反而弯腰拾起地上银冠,随意盖上头顶,站到拓跋奎面前。
“走。”
“……走?”拓跋奎说,“去哪?”
因两人身量相差很大,少女扶正银冠,向上横他一眼,脸上流露出淡淡的不理解,可能是质疑九王子为什么听不懂人话:“去成亲。”
拓跋奎:“什么?”
青黛不再理会他,她提起裙摆,主动滑下斜坡,慢悠悠朝有人声的地方走去。
“小小姐!小小姐您跑哪去了!”
“小小姐!您没事吧!真是的,嘎索那小子还非说您是逃婚了,吓死我们了!”
“哎呀!小小姐,您的嫁衣都乱了!乾天迎亲的人已经到了,听说您未来郎君,那乾天九王子都亲自来了!赶紧梳理好,不要让他瞧见您这么狼狈的模样!”
青黛没什么表情,任前前后后的族人替她重新打扮:“见到了。”
“什么?”一路护送小妹出嫁的艮山三子阿木岜叉着腰,没好气道,“阿依青,你这个不听话的坏姑娘,你刚刚绝对是想逃婚吧!”
他又气又心疼,环视一圈后骤然压低声音,“你不想成亲,你早跟三哥说啊!在半道逃婚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你什么时候被其他部落的人拐走了都不知道!”
阿木岜深吸几口气,望着安安静静任旁人打扮成新娘子模样的小姑娘,他心里酸得很,沉声道:“黛女,你跟三哥说,是不是真的不想成亲?”
“只要你说,我带你回艮山。”
“三少爷!”
“三少爷!这话说不得啊!”
旁人一齐惊呼出声。
阿木岜抬手止住,“黛女,你说。”
青黛望着腰间布袋,现在里头两只蛊虫都静悄悄的,不复往日耀武扬威的张狂劲。
“不。”她一歪脑袋,翘起一点嘴角,看起来挺开心,“我想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