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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冷的,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人裸露的皮肤上,刺得心里发酸。

偌大的城门前,风息默默跪在那里,裤膝早湿透了,冰凉的水顺着布料往里渗,可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抱着怀里的风岚。

风岚是他的父亲,此刻像片被雨打透的落叶,软塌塌地靠在他臂弯里。

胸口的血洇透了藏青色的短褂,红得发黑,顺着衣襟往下滴,砸在地上,晕开一小朵一小朵暗哑的花。

“儿子,你……”风岚满目温柔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胸口好像有什么很重很重的东西被敲碎了,“变得那么帅了啊。”

“越来越像我了……真好啊。”风岚显然是有点慌乱的,从他自己的视角来看,自己被改造之后就只能残存部分意识,于是带着这份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跟儿子重逢了,谁知却落得刀剑相向的下场。

他嘴角勾出一抹从容的微笑,看着儿子的脸,明明昨天还感觉他还是那个会骑在自己背上冲锋的孩子……风岚忽然就明白了,看来他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不会再嚷嚷着要抱抱举高高了……

他心里有好多好多话想跟风息说,比如有没有结交什么新朋友啊?他以前教的刀术有没有好好学呀?有没有早恋?在学校有没有爱慕的女孩子?学业怎么样了?有没有继承你爸当车头的光辉荣耀啊?你妈妈她最近怎么样了?这么多年我不在……你们是怎么一路走下来的?

可当他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忽然就觉得其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必要问,或许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儿子了。

风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父亲的呼吸正在逐渐变得微弱,仿佛风中那即将熄灭的烛火一般,每一次的起伏都显得如此艰难,伴随着细微的颤抖,这股颤抖通过风息紧握着父亲的手臂传递过来,让他的手臂都不禁有些发麻。

风息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他想要呼喊父亲一声,然而当他张开嘴巴时,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堵住了一般,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发出声音。

他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来缓解内心的焦虑和恐惧。

随着时间的推移,风息咬得越来越用力,下唇已经开始渗出血迹,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他的口腔中弥漫开来。

而与此同时,父亲身上传来的那股混着雨水的血气也如影随形地缠绕在他的周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沉重。

耀就站在三步外,手里的长刀斜斜垂着,刀尖点在水洼里,溅起细碎的涟漪。

刀身很亮,映出他苍白的脸,还有那双空洞的眼睛。

刀柄上缠着的布条湿淋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沉甸甸地坠着,像条拖不动的锁链。

刚才就是自己,用着这把刀, 将风岚送上了绝路。

雨还在下,敲打着城里茶馆的竹帘,发出沙沙的响。

风息突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父亲抱着发烧的他往医馆跑,怀里暖烘烘的,带着烟草和酒的味道。

可现在,怀里的人一点点冷下去,那点熟悉的温度正被雨水一点点抽走,像被戳破的纸灯笼,连最后一点光都快没了。

“小子,过来……”风岚的声音很低,低得似乎让人能清楚知道他已经灯枯油竭,命悬一线。

耀动了动,想往前走一步,脚却像灌了铅。他看见风息的肩膀在抖,看见风岚那双半睁着的眼睛里,依然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儿子,扶我起来……”风岚淡淡开口。

场面说起来还真是有点滑稽,一个肌肉壮得跟牛一样的家伙躺在一个少年的怀里……可只有风息知道,他的肌肉已经不硬挺,再也没有几分钟前那种一拳一个的威慑力了。

干瘪、苍老、凹陷的皮肤褶皱多如蚁穴。

这几年极界压榨生命力所带来的副作用一直困扰着他,一边给他大脑释放“安然无恙”的信息引导,一边摧残着他的身体。

就是这么个男人,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一遍又一遍接受着改造,被恶魔无数次推到地狱的边缘,仅仅依靠着一份对家人的牵挂坚持到了现在。

“靠近点,让我,让我再看看你……”风岚的眼睛其实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下一团团带有色彩的马赛克,他伸手触摸着耀的侧脸,鼻子动了动,“还是跟以前一样透露着一点点难过的味道啊……嘿,好久不见,小家伙。”

耀一愣,沉默着看着他,记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松动了,心脏猛得一抽,疼得他眉毛情不自禁抽搐。

“对不起啊。”男人轻轻开口,这一刻仿佛世界归于了平静,唯有两颗心跳穿越了时间,寻求那缥缈无形的东西。

亘古不变的……友谊。

他看着耀那张熟悉的脸,心底突然冒出一句话……我已老态龙钟,大圣风采依旧……历史不就是这样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会有人被代替,总会有人逆风前进……既然已经有更适合的人来扛起这片天,那他又何必打扰呢?

只是还是由衷想要感叹一句……他妈的,原来自己跟这些小年轻比起来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啊……

耀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感觉脑子要爆炸了,无数的画面像是潮水般涌了上来。

……天空在下雨,就像现在一样……他躺在某个人的怀里……又有另一个人站在他们两个身前……是风岚……他的手在颤抖……拥抱着自己的那个人瞬间愤怒狰狞,好像整个世界都因为他的怒气而颤抖……风岚跪倒在地上,胸口溢出的血怎么止也止不住……两滴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砸在地上,又像砸在自己心里,把那个心砸得粉碎。

“你没事就好……那个家伙肯定也跟你在一起了吧……”风岚一把抓住耀的手,又抓住风息的手,这么做的代价并不小,他扭头咳出一大滩黑色的血,“不不不,不用浪费血气在我身上……我没事,我很好……对了,我的儿子就拜托你了,要打要骂随你,我家这个就心理素质不差,是条好苗子……”

“咳咳……反正……咳……”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唇间再度勾勒出几十年前那自信的微笑,感觉又回到那个时候,好像只要他们几个人还在,那么把天地给斩开,跟世界为敌都无可畏惧。

世界之下众人俯首,唯有你我脊背相抵……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

“反正……你们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还有!”风岚拼尽全力摁住风息的脑袋,父子的额头轻轻磕在一起:

“告诉你妈,我爱你们。”

风卷着雨丝吹过来,带着泥土的腥气,还没稍作停息,就夹杂着血的味道缓缓向着远方前进了,向着明天。

耀突然觉得这雨好大好冷,把整个世界都泡在了冰水里,而他手里的刀,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想扔了,却又死死攥着,仿佛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