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马淮远脸上那职业性的温和表情凝固了。
他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猛然收缩,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刺激到了。
尽管他常年伴随高层,练就了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事。
但这个消息的爆炸性和敏感性,尤其是发生在顾书记明天就要视察的谷山县,还是让马淮远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这位副台长虽然用词是“未经完全核实的线报”,但这种事情,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是不敢乱报的。
这件事,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马淮远脸上所有的表情迅速收敛,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凝重。
“我知道了。你就在这里,等我。”
说完,马淮远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甚至没有再看刘副台长一眼,转身便如同寻常处理公务般,步履沉稳地走向主桌。
他绕过半张桌子,自然地俯身,凑到正在用餐的顾常青书记耳边。
马淮远的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只有顾常青一人能听见。
他汇报得极其简洁,精准地复述了核心信息,没有任何修饰和猜测。
正夹起一筷青菜的顾常青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从容地将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聆听他人谈话时的温和笑意,甚至连眼角细微的皱纹都没有改变弧度。
只有离得最近的马淮远,或许才能看到,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顾书记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快、极冷的寒光。
咀嚼的动作停止了。
顾常青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他的目光依旧看着正在说话的黄涛,似乎还在认真倾听,但眼角的余光却极其自然、不着痕迹地扫向了不远处努力保持镇定、却依旧显得有些僵硬的刘副台长。
随后,谷常青微微侧头,对着仍保持俯身姿态的马淮远说道:“让他去我房间等。”
语气平淡无波,就像在吩咐一件日常琐事。
马淮远立刻直起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悄然退后,再次走向刘副台长。
而顾常青书记则重新拿起酒杯,微笑着与面前的官员轻轻一碰,高脚杯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融入了满堂的欢声笑语之中。
宴会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此刻,距离主桌不远的另外两桌上,李仕山和白朗都将刚才顾常青身边发生的短暂异动尽收眼底。
白朗指尖一转,将手中小巧的白酒盅凑到唇边,头一仰,清澈辛辣的液体便滚入喉中。
一股热辣瞬间从胃里腾起,冲上脸颊,而他眼中非但不见醉意,反而迸发出一抹锐利而兴奋的光芒。
事情终于发酵了~
白朗心底无声地呐喊,仿佛嗅到了暴风雨前最刺激的气息,最精彩的时刻要要到了。
另一侧,李仕山面无表情地端起手边一杯浓稠的酸奶,缓缓喝了一口。
冰凉醇厚的口感稍稍压下了之前饮酒带来的燥热。
他需要清醒,更需要冷静。
戏台已经搭好,灯光已经打亮,接下来,就该轮到他登场表演了。
一小时后,顾常青下榻的套房客厅。
刘副台长已经将省台接到线报以及初步核实的情况原原本本汇报完毕。
“你先回去吧。保持通讯畅通。”顾常青挥了挥手。
“好的,书记,您休息,我就不打扰了。”刘副台长如蒙大赦,又带着完成重大使命的紧张感,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
门轻轻关上。
套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顾常青缓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保康市的夜景,背影如山岳般沉静,却也散发着冰冷的压力。
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背。
谷山县……李仕山……陈亮……自杀……瞒报……
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冒出的消息……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变得越发深邃。
这件事,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一场风暴,似乎正试图在他脚下掀起。
“淮远,这件事你怎么看?”顾常青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
但熟悉他的马淮远知道,顾书记心中应该有了决断,这是在做最后的审视。
马淮远沉吟片刻,谨慎开口:“书记,事情太过蹊跷。若陈亮果真自杀,谷山县隐瞒不报,甚至搞出‘防疫消杀’这等阵仗,性质极其恶劣,是对组织纪律的严重挑衅。”
“但……若其中另有隐情,比如线报有误,或是有人借机生事,我们贸然行动,也可能影响明天视察大局,甚至被利用。”
他顿了顿,补充道:“关键在于,真相到底是什么。李仕山必然是决策者。他现在的态度,至关重要。”
顾常青缓缓转过身,目光深邃:“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马淮远说出了早已想好的方案,谨慎的说道:“我认为,需要先摸清李仕山的底牌和真实情况。不宜您直接出面,以免没有转圜余地。”
“我可以先去接触一下他,探探口风,了解基本情况后,您再决定如何处置,是否见面。”
顾常青微微颔首,马淮远这个秘书越来越熟悉自己的行事风格。“好。你去办。要快,要准。”
“好的,书记。”
马淮远恭敬的退出房间,立刻拨通了李仕山的手机。
电话很快接通。
马淮远的语气既官方又客气,“李市长,我是顾书记的秘书马淮远。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想跟你简单沟通一下,不知是否方便?”
电话那头的李仕山声音很平静,感觉并没有是省委书记的秘书打来电话而不意外。
“马处长您好,您太客气了。方便的,我就在宾馆房间,您看是我过去,还是……”
“李市长在哪个房间?我过去吧。”马淮远心中一动,李仕山竟然没离开宾馆?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被找上门?
“我在1008房。恭候马处长。”李仕山报出了房号。
马淮远心中疑虑更甚,难道李仕山已经有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