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祖无疑是想要活下去的。
哪怕它已经活了足够悠长的岁月,它还是希望能活下去。
永恒对它来说当然不是什么折磨,而是一种追求,一种短生种们无法理解的执着。
同样的,某些其他的长生种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执着。
在圣都的中央,血暮堡原来所处的那个巨大空洞中,被掀开的大地如同崩碎的板块一样露出了许多狰狞的裂缝。
地裂的中心点,那些散发着红光的印记线条汇聚之处,有一个与大地一样浑身布满了裂纹的萧瑟身影。
浑身被恶焰烧得焦黑的克莱门特趴在地上,扫视着满地的红色晶体,看着那些血色羽毛上朝自己一眨一眨的眼睛,像是在焦急的寻找着什么。
是的,这头该死的巫妖还没有死。
就算被恶焰追着屁股猛烧,就算被神孽的大嘴追着猛咬,就算被神之影的狂风吹飞到九霄云外,它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执着。
复活自己的“老朋友”,红石亲王·贝纳维德斯……
它是多么希望,自己能从那些印记血丝里生长出来的眼睛中找到属于那位老朋友的眼神啊。
这是最后的机会。
所有归于大圣杯的灵魂,都会在印记展开的时候以这种方式显现。
它们就像是小草一样,多到数不尽。
而那重伤的巫妖,却依然在血色的草坪上寻寻觅觅,想要找到那根属于自己的小草。
只可惜,它注定找不回来了。
一双修长的黑靴出现在克莱门特的眼前,拦住它爬行的路线。
巫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见身穿黑色猎人长衣的戴维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它张了张嘴,喉咙中发出了一丝无意义的哑声。
“不用找了,你也该还了。”
戴维伸手脱下自己的猎人帽,轻轻一捏,帽子就被捏成了影子一样的碎片,风一吹就洒向了地面的印记血痕。
飞扬的影尘好像无数细小无比的树种,接触到地面血痕的时候,就开始抽取其中的力量,生根发芽,迅速长出一棵棵迷你的小小影树。
克莱门特看着这一幕,双目被泪水糊住,嘴里发出了悲伤的呜咽。
一切都完了,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苍老的巫妖大声哭泣,脸上再无一丝风流潇洒。
依稀间,它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天空仍被星光照亮的时代,那是血暮王庭还未崛起的时代……
那个时候,血食者们仍藏在黑暗的犄角中,数量稀少。
成为巫妖的克莱门特还在广阔的世界与纷乱的位面通道间四处游历。
直到有一天,它遇见了那位美丽动人的高阶血食者,年轻的贝纳维德斯。
两个长生种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也没那么多短生种的缠缠绵绵。
它们只是立下了一个每隔百年便相聚一次的约定。
这么多个世纪过去,这么多个时代变迁,直到今天。
……
戴维站在巫妖身旁,默默的看着这家伙趴在地上享受自己最后的走马灯。
实话说,他一点都不可怜这只巫妖。
戴维当然没有忘记对方曾经怎么捉弄自己,他这人还挺记仇的。
虽然巫妖为了还人情债也帮过他一些忙,但这家伙说到底也绝对不是什么好货。
戴维觉得自己能不以看乐子的态度在旁边偷笑,就已经是对巫妖最大的尊重与怜悯了。
当然了,他出现在这里,不仅是为了干掉血食者的始祖斩草除根,也是为了送这巫妖最后一程。
克莱门特当了几百年的帝国子爵,也该享受够了,它注定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怎样,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看巫妖哭完,还在呆呆的看着四周正在消亡的圣杯印记,戴维就好心的提醒了对方一句:
“有什么屁就快放了吧,你时间不多了。”
“呵,你果然没有死……”
克莱门特垂下眼帘,忽然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它扭过头来,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戴维。
“所以你……真的成功了?这就是……跨越那扇门后的你?”
戴维挑眉。
“我不明白……”巫妖摇头,苍老崩裂的脸庞和嘴唇都在簌簌的掉落腐朽的沙砾。
它忽然用很好奇的语气问道:“登神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过程?”
“不关心自己的生死,还来关心怎么登神?”
戴维笑了笑,也不吝啬于向巫妖分享一些东西。
“我可以告诉你,所谓的登神,只是一条已经被神秘之海淹没的残道,仅此而已。”
“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所有神明陨落的神性沉淀到了那片海的底层,而我,只不过是用了一个取巧的办法,‘同时’在现实与深海中跨越了世界规则的边界,在那最底层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戴维瞥了眼茫然的巫妖,撇了撇嘴:“没见过那些景色的人自然无法理解……你太菜了,我很难跟你形容。”
克莱门特脸抽抽了一下,露出了不甘的苦笑,“我确实不明白,贝纳维德斯也是,始祖也是……你们都在追求着什么?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不明白就看我一眼吧。”
巫妖怔了一下,扭头看去。
它好像看见了一个正在展开的宇宙,又好像见到了一朵正在盛开的花。
眼前的存在发生了难以言述的变化,如同无比崇高的高山,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好像与自己相隔了无穷远的距离。
灵魂像是落入无尽的下坠,大量不知名的手臂划过视线,就连太阳那样的光芒都只能成为其指尖的残光。
最终的最终,下坠的巫妖只能在自己无法理解的景色中失去一切。
戴维做了什么?
他只是让克莱门特看了一眼他真正的影子而已。
现实中,巫妖的身体开始消散。
它的魂匣已经被捏碎。
这一次,它将真真切切的死亡,与被截杀的渴血大帝一样,也和圣杯中无法归来的红石亲王一样,彻底消失。
……
圣都北边荒原,一颗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的巨石孤零零的立着,与远处正在毁灭的王庭圣都遥遥相对。
奥利维亚就站在那颗石头的顶上,眺望着圣都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战胜了大敌的小真祖还沉醉在复仇成功的快感中,仍然在废墟内四处寻觅猎物,不愿归来。
所以奥利维亚在等的自然是别人。
“老师。”
属于那个人的声音响起。
虽然只是几个小时没有听到,却好像已经分别了很久很久。
奥利维亚回头,见到了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戴维。
虹王的光芒在这一刻变得不再耀眼,恍如夜色中柔和的微光,萦绕在奥利维亚的一袭白裙上。
唯有那双金色的瞳孔,依然熠熠生辉。
戴维注视着老师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沉醉……
“老师,我回来了。”
说着,他就走了过去,将思念已久的人用力抱住。
奥利维亚眨了眨眼,难得的露出了微笑。
“我好久没有见到您了……”
“嗯,我知道。”
她仿佛明白戴维口中的“好久”指的是什么——与她人共情从来都不是她的强项,但此刻与她胸口紧贴的那颗欢呼跳动的心脏,却让她明白了何为重逢的喜悦。
想必真的是很久吧……
奥利维亚微微合上双眼,伸手轻拍戴维的脑袋,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学生。
“你成功了,戴维。”
两人拥抱了很久,远处的圣都也在一阵阵盛大的轰鸣声中持续崩塌,废墟的深处更是在某些极度扭曲的力量侵蚀下发生了异变。
一颗由岩石与残骸构成的巨大狞笑头颅如同山丘般从地下升起,成为了远处的奇特背景。
戴维和奥利维亚的身影,与那燃烧的圣都和升起的头颅,恰好构成了一幅怪诞的图景——恰似黎明中相拥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