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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十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
紫禁城里的玉兰才刚冒出花骨朵,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雪压弯了枝头。十五岁的林婉清站在神武门外,望着朱红宫墙上覆盖的薄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家小姐,请快些,误了时辰可不是闹着玩的。”引路的老太监面无表情地催促道。
婉清最后望了一眼宫墙外的天空,深吸一口气,跟着老太监迈过了那道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门槛。她的手中紧握着一枚温润的白玉佩——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早年在京城救过的一位贵人所赠,或许能在危急时刻保她一命。
“入了宫,凡事忍着点,活着最重要。”父亲送别时的叮嘱犹在耳边。
她是为顶替病重的姐姐参选才入宫的。林家本是书香门第,奈何家道中落,父亲不过是个从五品小官,若再不送女入宫,怕是连最后一点圣恩也要断了。
选秀过程冗长而压抑。一排排妙龄少女如货物般被审视、筛选。婉清低垂着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庸无奇,生怕被选中。
“抬起头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
婉清心里一惊,慢慢抬起头,正对上端坐高台的皇后那双锐利的眼睛。皇后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存,眉宇间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倒是生得清秀可人。”皇后淡淡评价,“留牌子吧。”
一句话,决定了婉清的命运。
她被封为最低等的答应,赐住西六宫最偏僻的听雨阁。这里离皇上居住的乾清宫最远,院落狭小,陈设简陋,但婉清反而松了口气——偏僻意味着少是非。
领她去的宫女名唤云翠,看上去比她大两三岁,眉眼伶俐。
“小主有所不知,听雨阁虽偏,却是前朝慧贵妃曾住过的地方,据说院中海棠花开时美不胜收呢。”云翠笑着说。
婉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早已打定主意,在这深宫中低调度日,不争宠不惹事,待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去便是。
然而命运从不按人心愿安排。
入宫三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婉清在御花园迷了路,误入一片梨花林。正值花期,如雪花瓣纷纷扬扬落下,美得不似人间。她一时忘情,轻声哼起母亲教的江南小调。
“何人在此?”一个低沉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婉清吓得转身,只见一位身着明黄常服的男子立在梨树下,约莫三十出头,面容俊朗,目光如炬。她立刻认出这是当朝天子赵琛,慌忙跪地行礼。
“你是哪宫的?唱的什么曲子?”皇上语气平和,却自带威严。
“嫔妾是听雨阁答应林氏,方才哼的是家乡小调,惊扰圣驾,罪该万死。”婉清伏地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皇上说,“江南来的?难怪曲调柔美。”
婉清抬头,恰好一阵风吹过,梨花如雪般落在她发间。皇上看着她清丽的面容,微微一怔。
那日后不久,皇上突然驾临听雨阁。不过喝了盏茶,说了几句闲话,却在后宫掀起波澜。
第二日请安时,婉清第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林答应好手段啊,不声不响就引得皇上亲自去那偏僻听雨阁。”李贵人阴阳怪气地说。
皇后倒是神色如常,只淡淡提醒:“林答应初入宫闱,要谨守本分,莫要行差踏错。”
婉清跪地称是,背后已是一片冷汗。
真正让她意识到危险的是在一个午后。她在御湖边散步时不慎滑倒,差点落水,多亏一个眼生的小太监及时拉住了她。事后回想,她分明感觉背后有人推了一把。
回到听雨阁,惊魂未定的婉清取出那枚白玉佩摩挲着,忽然发现玉佩内侧有个极小的“睿”字。她心中一动,想起母亲曾说,当年所救的贵人似乎是宗室中人。
几经周折,她托云翠打听宫中可有与“睿”字相关的人。结果令人震惊——先帝幼弟,当今皇叔睿亲王赵垣,正是名字中带“睿”字的人物。
更巧的是,三日后宫中设宴,睿亲王作为宗室重臣赫然在列。
宴会上,婉清故意在睿亲王经过时“不小心”掉落那枚玉佩。果然,睿亲王见到玉佩脸色微变,当即命人拾起归还,目光在婉清脸上停留片刻。
不久后,睿亲王派人暗中送来一封密信,证实了婉清母亲的救命之恩,并表示会在适当时候相助。
有了这层保障,婉清稍稍安心。但她明白,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要想在深宫活下去,最终还得靠自己。
转机出现在初夏。西域进贡一批宝马,其中一匹烈马“逐月”无人能驯。皇上许下诺言,谁能驯服此马,重赏。
婉清父亲虽是文官,但她外祖父却是武将出身,她自幼跟着舅舅学过马术,对此颇有心得。犹豫再三,她决定冒险一试。
驯马当日,场上围满了嫔妃和王公大臣。那匹逐马果然桀骜不驯,已将好几个驯马师甩下背来。
婉清换上骑装,走向场中,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胡闹!后宫女子岂可做此等危险之事!”皇后厉声制止。
“让她试试。”皇上却突然开口,眼中带着好奇。
婉清谢恩后,不急着上马,而是慢慢接近逐月,轻声与之交流,抚摸其鬃毛。待马匹放松警惕,她才轻盈跃上马背。逐月顿时狂躁起来,又跳又踢,试图甩下背上的人。婉清伏低身子,紧紧抓住缰绳,任凭如何颠簸都不松手。
整整一炷香时间,逐月终于力竭,驯服地停下脚步。场上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喝彩声。
皇上龙颜大悦,当即晋封婉清为贵人,赐号“敏”。
这一举动彻底将婉清推到了风口浪尖。
当晚回到听雨阁,婉清屏退左右,独坐窗前。月光如水洒在院中,那几株海棠果然开始绽放,暗香浮动。
云翠端茶进来,轻声说:“小主今日太冒险了,若是受伤可怎么好?”
“在这深宫中,不冒险就只能任人宰割。”婉清淡淡道,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从今往后,我们得步步为营。”
她不知道,这场驯马表现不仅赢得了皇上的赏识,也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皇上的弟弟,齐王赵煜。当时他也在场,目睹了婉清驯马的全过程,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深宫的棋局刚刚开始,婉清这颗棋子,已然悄然移动。
次日清晨,婉清正准备去给皇后请安,忽然外面传来通报:“贵妃娘娘到——”
婉清心中一惊。贵妃沈氏是皇上的表妹,家世显赫,育有大皇子,地位仅次于皇后,平日从不到这等偏僻宫室来。
她急忙整衣迎驾。贵妃已是袅袅娜娜走了进来,环视四周,笑道:“敏贵人这里倒是清雅,怪不得皇上喜欢来。”
“娘娘谬赞了,陋室不堪迎驾。”婉清恭敬回答。
贵妃坐下,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突然说:“昨日妹妹驯马的英姿,连齐王都赞不绝口呢。”
婉清心中警铃大作。齐王是皇上唯一的同胞弟弟,深受信任,但也是敏感人物。贵妃此言分明有挑拨之嫌。
“嫔妾一时侥幸,不敢当王爷夸奖。”她谨慎回应。
贵妃又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似无意地说:“对了,妹妹可知昨日你驯马时,李贵人的哥哥因驯马不力刚被革职?这后宫之中,一举一动都牵连甚广呢。”
婉清顿时冷汗涔涔。原来昨日之举,无形中已树敌。
送走贵妃,云翠担忧地问:“小主,贵妃这是......”
“警告和拉拢兼有之。”婉清苦笑,“看来我是躲不过这场纷争了。”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里,婉清明显感到后宫态度的变化。有的刻意亲近,有的冷眼相对,还有的暗中使绊子。
最惊险的是在中秋宫宴上,婉清竟在酒杯边缘发现不明粉末。她借口失手打翻酒杯,才躲过一劫。
必须尽快找到靠山。婉清想到了睿亲王。
通过秘密渠道,她给睿亲王传了信。很快得到回音:三日后,太后将在慈宁宫设小宴,睿亲王会出席,届时可见机行事。
太后小宴那日,婉清精心打扮却不显刻意。宴间,她借机谈起江南风物,引起太后兴趣。又恰到好处地提到母亲曾救过路遇劫匪的旅人,睿亲王适时接话,证实那段往事。
“原来林贵人的母亲有如此善心,难怪教养出这般聪慧的女儿。”睿亲王微笑道。
太后闻言对婉清多了几分好感,赏了她一串佛珠。
此事很快传开,婉清在宫中的地位悄然提升。连皇上来看她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有时只是喝茶下棋,谈论诗画。
婉清发现皇上虽贵为天子,内心却孤独寂寞。她投其所好,不时以才情和见解吸引皇上,却又保持适当距离,欲擒故纵。
这日皇上在听雨阁用晚膳,忽然说:“朕发现敏贵人不仅通马术,懂诗画,连棋艺也精湛,实在难得。”
“皇上过奖了。家父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嫔妾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婉清谦虚道。
皇上摇头:“朕倒觉得,女子有才更添魅力。”说着握住她的手,“朕欲晋你为嫔,赐居永和宫正殿,如何?”
婉清心中一震,忙跪地谢恩:“嫔妾资历尚浅,恐难当此殊荣。”
“朕说你可以,你就可以。”皇上扶起她,目光深邃,“但这后宫之中,位份越高,风险越大。你好自为之。”
婉清明白这是皇上的考验和警告。晋封意味着真正进入后宫权力棋局,成为各方势力的眼中钉。
果然,晋封旨意一下,六宫哗然。入宫不到一年就从答应升至嫔位,实属罕见。
迁居永和宫那日,贵妃亲自来“道贺”,话中有话地说:“永和宫可是个好地方,前主儿是慧嫔,可惜福薄,没住多久就病故了。妹妹可要当心啊。”
婉清笑着应付过去,心中凛然。她早知道慧嫔死得蹊跷,据说与贵妃有关。
当晚,婉清在慧嫔旧物中发现一封藏在镜匣夹层中的遗书,上面写着:“吾命不久矣,沈氏毒手,害我母子。若有后来者,小心饮食,尤其注意熏香......”
婉清顿觉毛骨悚然。贵妃竟如此狠毒,害死皇嗣!她立即命云翠悄悄换掉宫中所有熏香,并严格检查饮食。
晋封后的日子更加如履薄冰。婉圣宠渐浓,引来更多明枪暗箭。有在她的胭脂中掺毒物的,有在必经之路撒油想让她滑胎的,还有散布谣言说她与齐王有私情的。
最危险的一次,她在御花园被人从背后推下假山,幸亏抓住树枝才只受了轻伤。皇上得知后大怒,下令严查,却最终抓到一个早已“自尽”的小太监顶罪。
婉清深知这是贵妃手段,苦于没有证据。
这时,齐王突然通过睿亲王传来密信,暗示可以合作对付贵妃。原来齐王与贵妃早有宿怨,贵妃曾害死齐王心爱的侧妃。
婉清犹豫不决。与亲王私通消息是死罪,但眼下形势危急,若无外援,恐怕难逃贵妃毒手。
深思熟虑后,她决定冒险与齐王联手。通过睿亲王安排,他们在皇家寺庙暗中见了一面。
齐王赵煜与皇上有几分相似,却更多几分不羁之气。他开门见山:“贵妃不除,你我皆无宁日。我有人证可证明她害死慧嫔,但需要时机。”
“王爷需要嫔妾做什么?”婉清问。
“皇兄最近是否常感疲倦,太医院却诊不出问题?”
婉清一惊:“确实如此......”
“我怀疑贵妃在皇兄的饮食中做了手脚,想等大皇子再大些就......”。齐王没说完,但意思明显。
婉清倒吸一口凉气。若真如此,贵妃其心可诛!
“嫔妾该怎么做?”
“留心皇上的饮食,尤其贵妃经手的。找到证据,一举揭发。”齐王目光锐利,“这不仅为了我们,也为了江山社稷。”
回宫后,婉清更加小心皇上的饮食,时常亲自试菜。这日贵妃送来一碗人参鸡汤,皇上正要喝,婉清突然闻到一丝极淡的异样气味。
“皇上,”她突然撒娇,“这汤好香,赏嫔妾一口可好?”
皇上好笑地允了。婉清喝了一小口,片刻后突然腹痛如绞,吐血昏厥。
听雨阁内顿时乱作一团。皇上震怒,下令彻查。太医院查出汤中被下了一种罕见毒药,来自西域,长期服用会令人衰弱而死。
所有证据指向贵妃。再加上齐王拿出的人证物证,贵妃害死慧嫔和皇嗣的罪行也败露。
皇上痛心疾首,下旨废贵妃为庶人,终身幽禁冷宫。大皇子交由皇后抚养。
经此一事,婉清因“救驾有功”晋封为妃,赐号“敏”,成为后宫新贵。皇上对她更加宠爱信任。
然而站在高处,婉清却感到更加寒冷。贵妃倒台后,皇后对她态度明显冷淡下来。而齐王那边的联系也越来越频繁,似乎有所图谋。
这日皇上突发急病,卧床不起。婉清奉命侍疾,发现皇上症状与之前中毒时相似。她暗中调查,惊觉可能与齐王有关!
深夜,婉清正在查看太医留下的药方,突然云翠慌张来报:“娘娘,齐王带兵包围了皇宫,说是要清君侧!”
婉清手中的药碗“啪”地落地。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皇上知道了吗?”她急问。
“已经惊动了,皇上强撑病体起来了。”
婉清匆匆赶至乾清宫,只见皇上脸色铁青,正下令调兵护驾。见她来了,皇上突然问:“敏妃,齐王事发前曾多次与你私下接触,你可有话对朕说?”
婉清如坠冰窟,跪地坦然道:“臣妾确与齐王有过接触,但都是为了调查贵妃之事。若臣妾有二心,又何必当初冒死试毒?”说着取出睿亲王所赠玉佩,“此物乃齐王叔睿亲王所赠,皇上可召王爷问询。”
皇上凝视她良久,神色稍霁:“起来吧。朕信你。”
危机时刻,睿亲王及时带兵救驾,原来他早已察觉齐王异动,暗中布置。叛乱最终被平定,齐王被生擒。
事后清理齐王余党时,发现皇后竟也与叛乱有牵连!她不满皇上宠爱心思,想借齐王之力夺权,扶植大皇子登基,自己垂帘听政。
皇上深受打击,一病不起。病中下旨废后,立婉清为皇贵妃,代掌六宫事宜。
景明十二年春,皇上驾崩,传位于年仅八岁的大皇子,遗命敏皇贵妃为太后,睿亲王等为辅政大臣。
婉清牵着新帝的手,站在高高的宫墙上,望着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不过三年时间,她从一个小小的答应成为权倾朝野的太后,脚下是无数失败者的白骨。
“母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年幼的皇帝仰头问。
婉清轻轻抚摸他的头:“会的,皇儿。母后会保护你,直到永远。”
她望向远方,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里是她成功的舞台,也是她永恒的牢笼。
深宫十年灯,照尽人间悲欢。而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