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居内,暖融如春,刘绰靠在软枕上,看着熟睡的儿子,眉眼间尽是温柔。
李德裕坐在榻边,一手轻揽着她,一手逗弄着儿子的小手,满室温馨。
“瑞儿的满月宴我来安排,你好生将养身体,什么都不用管!”
“若兰送来的话本子都翻烂了,也不知道书肆什么时候上新,好闷啊!”
“若是闷了,就让府上的乐伎过来唱上几曲!”
“不要,我想要你吹曲子给我听!”
“好!”李德裕笑着应道,“来啊,把我的筚篥...”
“郡主,二郎君。”话未说完,夜枭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带着丝急促。
李德裕在刘绰额头亲了一下,柔声道:“我出去一下!”
刘绰揽住他的脖子,“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再这么瞒着我,我都快成傻子了!”
“没什么,交给我便是!”他不想让她忧心,“娘子只需想好要听什么曲子!”
刘绰在他唇上连亲了几口,撒娇道:“我想知道嘛,我想一起听!”
李德裕唇角翘起,宠溺地捏了捏妻子的脸颊,“进来!”
夜枭推门而入,神色凝重,待看到李德裕点头后才压低声音道:“郎君查到了,那几个在城中散布谣言,污蔑郡主勾结宦官图谋不轨的狗贼,是李锜的人!”
刘绰逗弄孩子的动作一顿,眼中瞬间闪过冷冽寒光:“李锜这老贼,竟还有余暇用如此拙劣的反间计?”
李德裕面色沉静,但眼神已锐利起来:“谣言虽拙劣,却恰好打在七寸上。陛下初登大宝,根基未稳,最忌臣子结党,尤其还是内宦与外臣勾结。即便陛下不信,心中也必存疑虑。更何况,如今盯着你手中权柄的人何其之多?他们巴不得借此机会兴风作浪。”
果然,次日朝会,便有一个姓薛的御史出列,慷慨陈词,弹劾刘绰“结交内侍,干预漕运,其心叵测”,并隐晦提及市舶司用人“看似公平,实则多有其私,恐非朝廷之福”。
紧接着,又有几位官员附和,要求皇帝彻查杨九郎与刘绰之间的“非正常往来”,却是郑相的人。
“臣听闻,杨常侍曾求娶过刘氏的三娘子,杨家跟郡主差点就成为亲家!”
“杨将军素来睚眦必报,刘家拒婚后却没动过刘家任何一人,这还不足以说明郡主与内庭杨家关系匪浅么?”
“是啊,否则那刘谦区区一个新科明经,哪来的机缘能跟着杨常侍去巡查漕运?这可是吏部多少进士求之不得的机会啊!”
”陛下,‘为保国本’,臣以为当免去刘绰的检校海运使一职,由户部暂代。”
“臣附议!”
杜佑冷哼,“瀚海策是明慧郡主所提,市舶司的筹备她更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诸位倒是说说,由户部的谁来代管?你?还是你?诸位所言全是推断,可有实证?若最后查出来,郡主与杨常侍之间并无勾结,又该如何?”
立时便有赵郡李氏的人附和:”什么为国为民,我看就是眼红市舶司,想趁着郡主产后虚弱之际夺权来了!”
那挑头要给刘绰免职的人看了眼郑相后,立时跪到地上,情真意切道:“陛下,臣绝无私念!不论真相如何,郡主既已嫁人生子,早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我大唐人才济济,却要一个刚生产的妇人承担此等重任,岂不成了笑话?”
龙椅上,李纯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明慧郡主劳苦功高,如今尚在休沐。此事,容后再议。”
虽是暂压了下去,但朝堂风向已然转变。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安邑坊李宅。
俱文珍府邸,心腹低声笑道:“将军,火已点起。刘绰此番即便不被烧死,也要脱层皮。届时市舶司……”
俱文珍把玩着一对玉球,眯眼道:“还不够。陛下最恨藩镇割据,杜佑也不是好糊弄的。李锜这把刀,得再用得狠些!让咱们的人把今日朝堂上的事散布出去!杨九郎的差事要是办砸了,漕运巡查不就落到我们手上了?”
虽说都是宦官,可杨志廉的人自然不会听他俱文珍的吩咐。若是能配合李锜,连消带打,趁乱渔利,岂不美哉?
“妙啊,属下这就去安排!”
一夜之间,原本压下去的谣言再次甚嚣尘上。
甚至有人将匿名信直接投到了李宅门口,信中尽是污言秽语,诅咒婴孩。
李德裕大怒,下令严查,又加派护卫,将栖云居守得铁桶一般。
刘绰看着丈夫紧绷的侧脸和担忧的神情,反而笑了。
“不过是生了个孩子,有些人便以为我刘绰可欺?真是笑话!这盆脏水,我得亲自泼回去!”
三日后,恰逢大朝会。
宫门开启时,所有官员都看到了那道着五品浅绯色官袍、腰杆挺得笔直的身影。
李德裕紧随其后,面色冷峻,目光扫过那些窃窃私语的官员,无人敢与之对视。
消息飞快传入宫内。
“你说什么?”李纯闻讯,亦是愣住,沉吟片刻道:“像是她的作风,准她上殿奏对便是。”
“臣刘绰,参见陛下。”大殿之上,她微微躬身,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众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尤其是那些上了弹劾奏章的,更是神色不自然。
才华再高又能如何?终究是个女子!
李纯看着面色圆润了不少的刘绰,心中一软,语气缓和:“刘卿产后虚弱,何必亲至?若有本奏,上书即可。”
刘绰抬头,朗声道:“陛下,臣确有一本,非亲至不能陈情!近日市井流传,言臣与杨常侍勾结,意图不轨。此等诛心之言,不仅污臣清名,更是离间朝臣,动摇国本!臣蒙陛下信重,委以重任,日夜不敢懈怠,唯恐有负圣恩。如今竟遭如此构陷,臣若沉默,岂非默认?”
皇帝知道,事实上已经有这样“做贼心虚”的流言在传了。
“臣今日前来,一则为自证清白!”她举手明誓道,“臣若有异心,天厌之,地弃之,人神共戮!二则,恳请陛下,严查造谣之人,还朝堂清明,莫让忠臣寒心!”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决绝的凛然之气。
她并未歇斯底里,而是逻辑清晰,先表忠心,再斥谣言,最后求公道。
殿中一时寂然。
不少原本中立的官员面露同情之色。
弹劾她的薛御史闻声出列道:“笑话,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事关重大,郡主莫非以为,站在这大殿之上,指天立个誓言就能糊弄过去吧?”
刘绰立时便反唇相讥:“你们毫无证据、信口开河,就要罢我的官,我指天立誓为何不能自证清白?”
“这怎能相提并论?”
“有何不同?不都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至少,我的誓言听起来更真挚些!”刘绰狡黠一笑,“还是说,你们也敢指天立誓,若冤枉了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下官是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无需等待核实。”
\"本郡主质疑的也不是你的风闻奏事之权,而是怀疑你,滥用职权,构陷异己!”刘绰轻笑转身,面向朝臣队伍一字一句道,“杜相,中书省可曾收到薛御史的进状(御史弹劾之前将弹劾状呈送中书门下审批,听候进止)?葛中丞,薛御史可曾向您关白(御史进状时需将弹劾案件提前禀报于御史台长官)?”
若不是有个做御史的老公,她也不知道,早在大唐就已经开始讲究程序正义了。
杜佑清清楚楚道:“不曾收到!”
“老夫对此事也毫不知情!”葛临川抽了抽嘴角。
心道:真是不知死活,敢跟明慧县主吵架!吵得赢么?
“陛下!”薛御史慌乱跪地,辩解道:“臣一片丹心,日月可鉴!臣如此做也是迫不得已。杜相素来待郡主亲厚,葛中丞又一直从郡主那里买药......臣是怕这奏疏根本到不了御前,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