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李吉甫直起身,环视方才弹劾的几人,语气平和却自带锋芒,“臣以为,方才郯王殿下与诸位同僚所言,皆未明察文章深意,未体谅撰文者之赤诚,更未解陛下励精图治、广开言路之圣意!”
他此话一出,殿中微微骚动。
连皇帝都挑了挑眉。
李吉甫看向领头的李经,淡淡道:“这篇文章,郯王殿下真的读过?通篇所言,不过是缅怀英魂、激浊扬清之意。”
“至于将成辅端亦称为‘读书人’……”李吉甫微微提高声调,“若心中无仁义,纵读尽圣贤书,不过一蠹虫;若胸中有丘壑,为民发声,即便身处卑贱,又与古之贤士何异?
朝廷科举取士,重用寒门才俊,不正是看重实干与才学,而非唯出身论么?何以到了郡主这里,便成了混淆尊卑?”
杜佑此时也缓缓出列:“陛下,明慧郡主此文,老臣反复读之,只觉得一股浩然正气充盈字里行间。
于民间,可教化百姓知忠奸、明是非;于士林,可警醒我等食君之禄者,当以民生为念。将忠魂风骨留存于世,激励后人,有何不可?
难道非要让后人只知李锜、李实之流的跋扈狂悖,方是正道?”
紧接着,与刘绰交好、或受过其恩惠、或单纯欣赏其才干的官员也纷纷出声。
“臣附议杜公、李公之言!郡主此文,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若非郡主此文,臣不知世间曾有崔善贞这般义士!”
“陛下,民心所向,即是天道!如今民间对崔、成二君推崇备至,对朝廷惩处李锜拍手称快,此正彰显陛下圣明,朝廷公正啊!”
朝堂之上,支持与反对的声音激烈交锋。
直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就差大打出手了。
支持刘绰的这边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既然如此,何不让明慧郡主前来自辩?”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让刘绰自己来?
她那嘴皮子,他们可是见识过的。
真来了不得被她喷死?
就是要趁她不在,说动陛下,让她永远待在家里啊!
“不必了!”立时有人拒绝。
“是啊,何必劳烦郡主辛苦这一趟!”
杜佑冲李德裕使了个眼色道:“何必如此麻烦?郡主的夫君就在当场,他们夫妻一体,诸位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问李二郎也是一样的!”
李德裕从容出列,手持玉笏,目光平静地扫过李经及方才附议的几人,最后恭敬地朝向御座。
“陛下,郯王殿下所言‘诋毁德宗皇帝’之论,臣,万不敢苟同!”
他转向李经,目光锐利,“《念崔、成二君文》通篇所言,乃赞颂为民请命之忠勇,心系苍生之风骨,何曾有一字一句指向德宗皇帝?
是锜、实二獠欺上瞒下,蒙蔽圣听,方致忠良蒙冤!殿下硬要将奸臣之罪归于德宗皇帝,岂非才是真正的大不敬?”
李经脸色一白,欲要反驳:“你……强词夺理!皇祖父……”
“殿下!”李德裕不容他插话,声音陡然提高,“《左传》有云,‘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崔善贞、成辅端,一介布衣、一个伶人,尚知为社稷民生奔走呼号,乃至付出性命!
我等身为朝廷命官,难道连正视忠义、缅怀英烈的胸襟都没有吗?”
他引经据典,词锋犀利,不等李经反应,又转向那些攻击刘绰“淆乱尊卑”的官员:
“至于‘淆乱尊卑’,更是荒谬!孔圣人曰:‘有教无类’。孟夫子亦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忠义之心,难道还分高低贵贱吗?”
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风骨’二字,重在心怀天下,明辨是非,而非出身门第!若身居高位,却只知钻营名利,对民生疾苦漠不关心,此等‘贵人’,与行尸走肉何异?
成辅端虽身份卑微,然其敢为民发声,其行合于圣贤之道,其心光明磊落,为何当不起‘风骨’之誉?
难道诸公以为,忠义二字,只写在士人的笏板上,而不存在于人心之中?”
这番话掷地有声,如惊雷炸响在紫宸殿。
许多寒门出身的官员感同身受,不禁暗暗点头。
李德裕深深一揖:“陛下!臣妻刘绰曾于迁京途中偶遇崔君,感其风骨。撰此文,非为邀名,实乃不忍忠义之士死后无名,魂魄无依!
成君被杖杀之时,臣妻亲眼目睹,长安百姓无不唏嘘。
如今撰文颂之,意在警示后人,为官者当以民为本;亦在激励世人,无论身处何位,皆应心存正义!
此乃大忠大孝,何来‘煽动民情’、‘干预朝政’之说?”
李经被他驳得面色由红转白,浑身发抖,指着李德裕“你……你……”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番逻辑严密、引经据典、情理交融的辩驳所震撼。
这李德裕,平日里沉稳寡言,没想到辩才如此了得!
回护之意,昭然若揭,且回护得如此高明,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真不愧是刘绰的夫君!
夫妻二人,皆是心智卓绝之辈!
杜佑捻须微笑,眼中满是赞赏。
李吉甫满脸写着自豪,刘坤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
龙椅上,李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满意和轻松。
他再次惊叹于刘绰搅动风云的本事,这篇文章的格局和煽动力,于他整饬吏治、收拢人心大有裨益。
李德裕的这番话,不仅完美地维护了该维护的人,更重要的是,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铺平了道路,递上了最完美的台阶。
“李卿之言,甚合朕心。”
一句话,定下了基调。
“崔善贞、成辅端,虽出身微末,其心可昭日月,其行可感天地。彼时朝中有李实、李锜等奸佞蒙蔽圣听,致使忠良含冤,此朕之痛,亦皇祖父之憾也!”
他巧妙地将所有责任推给了已死的奸臣,既保全了祖父的颜面,又彰显了自己明察秋毫。
“崔、成二君,性秉贞刚,志怀霜雪。独抗凶锋,为民请命,虽斧钺加身,志不屈挠,忠义之气,贯于日月。令其故乡立祠,春秋致祭,以旌忠烈,风励百代。”
“陛下圣明!”杜佑、李吉甫等人率先躬身附和。
紧接着,满朝文武,无论心中作何想,此刻都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百姓交口称赞皇帝圣明,能识忠良。而刘绰的声望,也借此更上一层楼。
人人都知,是明慧郡主一篇奇文,为崔、成二人争来了这身后极荣。
长安城外,成辅端新修的坟前祭拜的百姓络绎不绝。
他的家人和弟子们更是一个个哭成了泪人。
栖云居内,刘绰正拿着一个拨浪鼓逗儿子。
嘴里哼着歌:你是遥遥的路,山野大雾里的灯。
我是孩童啊,走在你的眼眸。
......
而我将爱你所爱的人间,愿你所愿的笑颜。
你的手我蹒跚在牵,请带我去明天。
如果说,你曾苦过我的甜,我愿活成你的愿。
愿不枉啊,愿勇往啊,这盛世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