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王相信这世上有天才。
因为,有笨蛋,而且太多。
既然有笨蛋,而且太多,那就必然有天才。
当然,天才很少,少之又少,可遇不可求,不然也不会叫天才。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自认为自己就是天才,据一向嗜赌如命的老爹曾经说过的那样,三岁时,他就能把骰子玩得滴流转,要几点就几点,从不出错,当然,那是一粒骰子。
一粒骰子,要几掷几,对于三岁的小孩来说也足以惊世骇俗了,要知道,这个年龄,还有小孩说话都说不成个呢,三岁的他把骰子玩得这么溜,不是天才是什么,不光他爹说他天才,见过他的赌徒也都这么说,还说这小子天生吃这碗饭的,了不得、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半大小子,赌王觉得自己这天才有些逊色,这是多少年来的第一次,第一次败,而且败在一个半大小子手里。
最气人的是竟然败得不明所以。
赌王觉得这写袄子有些邪门。
小安笑眯眯地摇着骰子,玩一样的表情,葛老怪都被自己赢惨了,这赌王也不例外。唯一有些可惜的是,赌王下的赌注没有想象中大,三局,全赢也就是六万,比葛老怪那次的赌注小多了,不过,小安随即就自我安慰,蚂蚱腿也是肉,六万不少了,寻常人一辈子未必能攒那么多。
众人都盯着小安手中的骰盅看,热切的眼光中饱含期待,对于他们来说,这一生能见识一次赌王展现绝技已经足够炫耀的了,没想到更精彩的是一个半大小子竟然挑战赌王,而且赢了赌王,这说出去似乎没人相信,可是,真实情况是这小子第一局确实赢了赌王。
赌王是什么人,是赌界赫赫有名的王,这小子能赢赌王,岂不是说这小子比赌王还厉害,那么,毫无争议,赌王这个称号该换人了,换成这小子了。
小安其实并不在乎什么称谓,管他什么赌王,什么葛老怪,他要的是赢钱,其他的都是虚的,只有赢钱才是实实在在,才是真的。
小安把骰盅啪一下扣在桌面上,笑眯眯的表情似乎在告诉众人,我又赢了。
随着骰盅的揭开,众人哇一声惊呼。
毫无意外,小安的点数又是大点数,不多不少,正好十八点。
赌王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而这是他坐拥赌王这称呼以来的第一次。
面对眼前这个妖孽一般的小子,赌王突然兴意阑珊,一点都没有必胜的信念了。
信念这东西很邪乎,有了它,就有斗志,就有心劲,没了,就像抽去了骨头,浑身提不起力气。
赌王在想,我是不是老了?
人一旦感觉自己老了,想法就不一样了,年轻时的争强好胜也会变得不再重要,正所谓,没了火气。
火气很重要,是决定人老没老的关键,当然,也有人到老了火气也大得很,不过,那样的人很少,至少,赌王认为自己不是。
当然,赌王自诩还不算太老,因为偶尔的他还会有争强好胜的心思,江湖上排名前三的人物,除了自己之外,老怪和老蔡他都没见过,当然,也没比试过,至于这排名怎么来,似乎没人知道,但是,对于自己排在老怪和老蔡的后边,赌王曾经很不服气,没比试过,谁知道谁输输赢,谁厉害谁不厉害。
现在,赌王一点都不想跟老怪和老蔡比试了,没意思,连眼前的半大小子都没有必赢的信心,更何况老怪和老蔡了。
赌王捏着骰子,捏了好一会,也沉思了好一会,然后突然把骰子一抛。
“我认输,你赢了。”
众人一片哗然,真是天下第一怪事,以赌技闻名天下的赌王竟然主动认输,而且,对方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更要命的是,赌王并不是赌输了,而是主动认输,能让赌王主动认输,这得是有多厉害,多妖孽吧。
鬼手刘瞠目结舌,一下子呆立当场,师父这是咋了,三局两胜,不还有两局么,怎么不赌了呢,不赌到底怎么知道输赢。
况且,要是认输了,就得掏钱,那可不是小数目,四万呢。
不赌,却主动认输,在鬼手刘看来,跟投降没什么区别,问题师父是赌王啊,大名鼎鼎的赌王,却甘愿主动认输,这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师父?!”
鬼手刘的声音带着诸多的不解,和更多的不甘,哪有不赌就认输的,这在赌场上简直就是天大的玩笑。
赌王没有言语,神色落地摇摇头,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似得,跟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还有两局呢。”
是呀,还有两局呢。
其实,看热闹的还不满足,他们并不在乎谁输谁赢,但是他们在乎赌王跟这小子继续赌下去,他们好看热闹,如今热闹没了,就像吃肉,刚到嘴边就掉了,那多难受。
问题是赌王不赌了,主动认输。
这就不好玩了。
赌王的行为也让小安有些纳闷,这赌王怎么就主动认输了呢,该不会看出自己出老千了吧,随即,他又打消了那个念头,可以这么说,没有人能知道,他出老千的手段是如此的高超,如此的隐蔽,除非,除非老道在场。
老道当然不会在场,哪怕老道在场,也不会戳穿小安的把戏。
“真的不赌了?”
小安问道,倒不是笑话对方,其实,他一点笑话赌王的心思都没有,相反,赌王的主动认输倒让他大吃一惊,这老头,倒是光明磊落的很,相比葛老怪,这境界不是一般的高。
一个久居高位的人能主动认输,这心胸,这格局,可不是一般的宽,一般的大。
这世上,很多自以为是的高位者,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让他们承认失败,有时候比吃屎还难。
赌王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拿钱。”
赌王吩咐鬼手刘,那神情就像在吩咐跟他不相干的事一样。
鬼手刘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从兜里开始往外掏钱,只见他的脸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简直比死了娘爷老子还难看。
鬼手刘想哭,也想笑,这叫什么事啊。
这是鬼手刘出道以来最憋屈的一次,也是最肉疼的一次,虽然赌的是师父赌王,可是,这跟自己赌没什么两样,谁不知道赌王是他鬼手刘的师父,他鬼手刘是赌王的亲传大徒弟。
“赌场规矩,认赌服输,这不丢人。”
赌王说道,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鬼手刘把四万块钱摆在了桌面上,眼睛连看都不看小安一眼,倒不是不敢看,而是不愿意看,他怕忍不住想动手,被一个半大小子赢了六万,别说赌王的名气被碾压的一塌糊涂了,就是他鬼手刘也跟着感觉没脸见人了。
小安拿过钱,嘻嘻一笑,又一拱手。
“”谢了。”
然后,拿钱走人。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轻松,就这么走了,玩一样。
围观的人愣了,这叫什么事啊,本以为一场好戏开演,这谁曾料到,刚开头就结束了,不带这样玩的啊,你让大伙多难受啊,没看够呢,没看过瘾呢。
‘不送!”
赌王挥挥手,像一个不相干的看客一般。
无影手乐了,这结果他也没想到。能让赌王主动认输,他实在想不出,这天下还有谁,只怕排名第二的葛老怪,排名第一的老蔡,也未必有这个面子吧,可这小子有。
无影手明白了,不是赌王不敢赌,而是赌王知道,结果必输,既然必输,那就没必要赌下去,也省的丢脸丢的更大发。
主动认输,有时候也需要勇气,尤其是赌王这样的人物。
一瞬间,无影手各种复杂的感受全部涌上心头,到最后汇聚成一个感受:这小子真他娘的牛逼。
由此,无影手对老贼王的佩服又深了一层,先不说本事大小,单凭识人这一条,他无影手就自愧不如,他真的很好奇,这老贼王从哪里发现的这小子,自己咋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呢。
无影手又想起徒弟李英和王梅。
当时,无影手自认为收了俩好徒弟。俩好徒弟也确实聪明,几年时间就几乎把他的本领全部学去了,而且短短时间里创出这偌大的名气,可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俩徒弟跟这小子一比,那就是土鸡瓦狗了,简直没法比。
“师父——”
鬼手刘都能听到自己话里的委屈和不甘。
真他妈的委屈啊,本想着在这客轮上大赚一笔,可结果,非但没赚着,还赔了这么多,足足六万呐。
赌王摇摇头,看着小安离去的背影,长嘘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这小子你惹不起。”
“——”
鬼手刘憋在喉咙里的话终于没能吐出来,既然师父说了,那就是真的惹不起,因为,这么多年,他还没见师父服过软。
“就这么散了?”
围观的人有人不甘心地嘟囔道。
“散了吧,不早了。”
鬼手刘喝退众人,跟随师父回了舱房。
“师父,我咽不下这口气啊,就这样算了?”
赌王瞪了鬼手刘一眼,随即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说道:“不这样算了你还想怎样?”
“我不甘心呐,六万块呢。”
赌王摇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就当花钱免灾吧,我给你的忠告是,千万别惹那小子,他的背景我看不透。”
“那小子,我看就是纯粹运气好,是不是海上的事,运气不在咱这边。”
“不单是运气,我问你,掷骰子是不是你的强项?”
鬼手刘点点头。
“是你的强项,你也不至于输吧,平手总可以吧?”
鬼手里像是梦中醒来一般,他瞪大了眼睛说道:“您的意思这小子出老千?’
赌王沉默不语,其实,他也没证据那小子出老千。
“我也觉得奇怪,我也押大,按理不会出差错,以前也从未出过差错,可是,邪了门了,摇大,却是小,难道这小子会法术?”
赌王摇摇头。
“法术倒未必,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种功夫,能隔山打牛。”
鬼手刘嗤了一声,显然不相信。
“隔山打牛也许是夸张,可是,据说道家有一种内功,练好了能隔空取物,我怀疑那小子会,不然没法解释啊。”
“啊,还有这种功夫,我怎么没听说过。”
赌王白了鬼手刘一眼。
“你没听过的多了,既然有这么一讲,应该就有这回事,问题这小子才多大啊,不应该啊。”
“是不应该,所以,这才是我忌惮的地方,你想,一个半大小子,不知什么来路就敢跟你赌,而且赌注这么大,你笨心眼想想,这事没猫腻?”
鬼手刘点点头,方才心里对师父的轻视又慢慢消失了,姜到底是老的辣,想的比他多,也比他周全,不过,他还是打算探一探那小子的底细,可能的话最好把那钱赢回来,否则,以后传出去很没面子。
“我劝你别动歪心思。”
赌王似乎看穿了徒弟鬼手刘的心思,警告他。
“放心,师父,赌场的规矩我懂。”
“你懂就好,我就怕你犯糊涂,这些年你太顺了,不过,经历点挫折也好,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是老蔡也不一定只赢不输,好了,天不早了,我该休息了。”
鬼手刘不甘心被一个不知名的半大小子狂虐,可是,师父的话又在耳边回响,站到甲板上的时候,鬼手刘还在想,怎么能从那小子手里找回场子。
小安笑眯眯地回到了舱房,谁知道老爸和木匠聊得正欢,看到小安,老爸一脸的嫌弃。
“你小子去跟大马一起睡,我和老何聊聊。”
小安扭头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不过,走到门口了,小安站住了,扬了扬手中的一大摞票子,不无调侃地说道:“老李,你知道不知道,你错过了一次发财的机会。”
李志坚一下子坐了起来,原以为上海的组织够穷的了,可到了苏区才知道,那里的队伍更穷,要不是上海的同志筹钱帮助,他们的日子更苦,如今,小安又搞来钱了,他当然不能轻易的让他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