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剑宗。
名门正派。
菱太狼心底无声地嗤笑了一声,嘴角勾起弧度,半点笑意也没抵达眼底。
那些所谓的正派,在百花谷火光冲天、哭喊遍野的时候,在姐姐的血染红了合欢花瓣的时候,又在哪里?
他们或许正坐在温暖明亮的大殿里,品着上好的香茗,慢条斯理地讨论着如何“匡扶正义”,对千里之外的屠杀视而不见,甚至可能还在为少了一个“邪魔歪道”的门派而暗自庆幸。
姐姐温柔的笑靥和染血的身影在眼前交替闪现,冲天的恨意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心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菱太狼猛地抬起头,原本浑浊的老眼仿佛风化剥落的墙皮,那层用易容术营造的苍老与浑浊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那双惊心动魄的眼眸。
眼波流转间,瞳孔深处,一点诡异的红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足以让人心头一震。
喜羊羊浑身剧震,整个人僵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那双眼睛望过来时,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直接凝视着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尚未说出口的对茶寮气氛的疑虑,对江湖险恶的隐隐担忧,甚至是刚才听到“百花谷”时一闪而过的同情,全都无所遁形,被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移开视线,可那双眼睛却像有魔力般牢牢吸附着他,让他无法挣脱。后背已经渗出冷汗,浸湿了里衣,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菱太狼看着他骤然煞白的脸色,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心底那点因姐姐之死而压抑的恨意和恶意,忽然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
原来名门正派的弟子,也不是无所畏惧的,也会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她笑了。不再是之前苍老沙哑的伪装,而是属于菱太狼的、带着点妖异邪气的笑容。
“喜羊羊?”她念着他的名字,声音也变了,不再沙哑干涩,而是清泠悦耳,带着一种奇特的回响,萦绕在耳边不散,“名字倒是挺好听的。”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璀璨的星眸距离喜羊羊不过咫尺,呼吸间带着淡淡的冷香。
“看着我的眼睛,少侠。”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你可知……你未来会是我的如意郎君?”
轰——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下,在喜羊羊的脑海里炸开。所有的思绪都被这句话震得粉碎,只剩下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在耳边反复回荡。
如意郎君?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悸动感在胸腔里猛烈地冲撞着,让他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
他从未想过,会从一个“老头”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更没想过这话会落在自己身上。
刚下山的少侠是有些单纯,但还不至于痴傻。喜羊羊瞬间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根本不是什么说书老头,分明是个擅长易容的妖女。
那眼神、那声音,都透着股不同寻常的魅惑。
不知怎的,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隐秘的想法:菱太狼,或许就是这副样子。
年轻少侠的脸庞瞬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连耳根、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滚烫的绯色。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翻了身下的长凳,“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在寂静的茶寮里炸开,瞬间引来所有人惊愕的目光。
茶客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这边,眼神里满是探究和诧异,还有人悄悄握紧了藏在腰间的兵器。
“你……你……”喜羊羊几乎语无伦次,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带着少年人的窘迫和愤怒,“一派胡言!”
他再也无法面对这荒诞又羞耻的场面,几乎是落荒而逃,慌张得连挂在椅背上的蓑衣都忘了拿,一头扎进了门外瓢泼的大雨之中。
茶寮里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实在不明白,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说书老头,究竟用了什么妖法,竟能把一个看起来功夫不错、气度不凡的少年侠客吓成那样。
角落里,菱太狼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抹去脸上残余的易容伪装。
一层薄薄的、类似人皮的易容面具被她揭了下来,露出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属于“妖女”的容颜。
肌肤胜雪,唇若点朱,眉梢眼角天然带着几分勾魂摄魄的慵懒媚意,只是头顶的狼耳和身后的狼尾因为刚才的情绪波动,还在不安地动着。
然而此刻,那双刚刚让喜羊羊魂飞魄散的璀璨星眸里,却弥漫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困惑和茫然。
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悸,在心底久久不散。
菱太狼伸出手,端起喜羊羊方才喝过的那碗姜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陶碗边缘,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少年消失的方向。
大雨如注,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尘埃,却冲不散她心头的迷雾。
那句“如意郎君”,绝非她一时兴起的戏谑。而是合欢秘法因情绪激动而反噬时,强行闯入她意识深处的、属于她自身命轨的冰冷碎片。
还有她体内的情丝,方才也不受控制地躁动着,指引的方向,正是那个年轻少侠。
“姐姐……”她无声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心口那片碎片的位置传来一阵灼烫,像是有团火在烧,又像是姐姐温柔的目光正穿透生死,带着无尽的担忧落在她身上。
“这……就是你为我选的路么?”她低下头,看着碗里渐渐凉透的姜茶,眼底的迷茫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