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生缓缓睁开眼,只极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知晓。
那幅画,下午便由专人恭敬地送到沈朝生的私人庄园,摆在了他面前。
画轴在宽大的书桌上徐徐展开。
雷霆万钧的苍鹰破云而下,凌厉的喙爪与充满力量的羽翼几乎要撕裂纸面,下方的山河壮阔雄浑。
沈朝生站在画前,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画上那睥睨天下的鹰眼上。
脑海里闪过春念人不悦的,微笑的,脆弱的,倔强的神情。
有气性,却从不孤标傲世。善周旋,可未曾谄媚折腰。
良久,他转身走出书房,吩咐terence。
“收好。”
春念人的生活被巡展相关事宜彻底填满。
开幕酒会,学术交流,媒体访谈……
《水墨天成——当代中国国画名家作品展》
纽约艺术博物馆,建筑是现代主义的冷硬线条,大量运用玻璃与天然石材,却在细节处巧妙融入了留白与光影。
亚洲艺术展厅内,旋转的白色坡道被精心布置成流动的东方水墨长廊。
今夜,这里是东方艺术的绝对主场。
镁光灯闪烁,艺术名流汇聚一堂,目光焦点却始终追随着那位身着香云纱旗袍的东方女子。
春念人应对得体,谈吐从容。
那幅《孤山烟雨图》作为她的代表作之一,被郑重地悬挂在展厅的核心位置,引来无数赞叹与解读。
烟雨迷蒙,一叶孤舟飘零于浩渺江面,远处层峦叠嶂,意境孤绝苍茫,山巅上一株若隐若现,虬劲嶙峋的小松。
春念人立于画前,姿态从容,用中文向围拢的记者和藏家娓娓道来国画水墨的深邃意境与千年传承的精神内核。
徐徐道来的嗓音在略显嘈杂的空间里不高扬,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这是她倾注了最多心血的作品,承载着她那份释然心境……
将近一周时间,港媒派来的狗仔在纽约跟了她几天,一无所获。
他们拍到的只有春念人出入文化场馆,与各国艺术家交流或是独自在中央公园写生的身影。
她周身萦绕着一种专注于事业的沉静气场,与花边绯闻绝缘。
没有沈朝生,没有豪门恩怨,更没有可供臆想的桃色。
耗资不菲的跨国跟拍,最终只收获了一叠毫无爆点堪称无聊的照片。
“主编,还跟吗?差旅费都打水漂了!纯粹是浪费时间!”
狗仔在电话里抱怨。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终是咬紧牙。
“……不撤!你什么时候见过沈朝生单独应约女人?他特地来港,居然单独见她,这两人绝对有真!”
纽约的初秋,天空是高远的湛蓝。
艺术交流团和联合策展团队的行程已近尾声。
离返港日期只剩两天,众人相约出行,进行最后的采购,为国内的亲友同事挑选伴手礼。
她拎着给温龄挑选的礼物走出奢侈品店。
阳光正好,却有些心不在焉。
点了杯拿铁坐在街角露台座,等候其他人购物结束集合,看着异国街头熙攘的人潮,思绪有些飘远。
“砰!”
一声突然的爆响打破了街区的和谐。
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人群惊恐的尖叫。
事发突然,就在她斜前方几十米处,几个蒙面持枪的劫匪从车上跳下,冲进旁边高级珠宝店。
国外街头抢劫事件频发,但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背时碰上。
她本能地想找掩体,却被一股汹涌混乱的人潮推挤,狠狠撞向冰冷的墙壁。
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珠宝店被洗劫,那几个蒙面持枪的劫匪又冲了出来,与闻讯赶来的安保和警察发生了激烈交火。
“砰”的一声,子弹击中她头顶的广告牌,广告牌的玻璃面瞬间炸裂。
沉重的金属框架砸落,狠狠地压在她腿上,手臂被飞溅的玻璃划开一道口子。
她闷哼一声。
硝烟味,血腥味,灰尘味呛入鼻腔。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搬开那沉重的金属框架。
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割破,鲜血混着灰尘流下。
这一刻,生命都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的一片落叶。
她死死咬住下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尖锐刺耳的枪声,玻璃爆裂的巨响,人群惊恐的尖叫,暴徒疯狂的怒吼,无一不预兆着死亡。
“砰!砰!砰!”
“shit!”
“fuck!”
暴匪开始无差别攻击。
第五大道爆发激烈枪战的消息在网络蔓延,现场混乱逃窜的视频瞬间冲上时讯热点。
世贸大厦高层会议室,一场重要的跨国并购案刚刚尘埃落定。
沈朝生面无表情地听着下属的最终汇报,指尖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冰凉的手机屏幕。
门口,terence刷着手机新闻。
起初看到第五大道枪击的标题时并未在意,随手划过一个混乱的视频片段。
突然,他上划回去。
游客悠闲惬意漫步在第五大道街头,三秒后,镜头带过街头咖啡店的露天座位,遮阳伞下是华国女人的清雅侧影,然后下一秒枪声响起,镜头一阵旋转,不知朝向,只剩街头瞬间陷入混乱的人群。
他猛地转身推开会议室大门。
“老板,第五大道发生枪战,春小姐……在现场……”
与此同时,沈朝生手上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第五大道,枪战仍在继续。
流弹擦过春念人上方墙壁上的石雕,碎屑簌簌落下。
她失血过多,视线已然一片模糊。
手机躺在无力握紧的手心。
屏幕上显示着正在通话中……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
匪徒急于撤离,往街尾流窜。
枪声,惨叫声,玻璃碎裂声……
这一切在沈朝生眼中仿佛都成了虚无,他眼中只有那个蜷缩在地上,脸色苍白,染着鲜血的身影。
春念人连掀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一切形同幻觉,微弱的呢喃。
“沈……朝生……”
沈朝生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手臂收得极紧,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冰冷。
无视周围赶来的警察和闪烁的警灯,无视所有的混乱和目光,大步向外走去。
terence和保镖沉默地护卫在两侧。
春念人的头无力倒伏在他胸膛,脆弱,没有声息的模样。
感觉自己挺不过去了。
眼泪无声从闭合的眼角滑落。
“沈朝生……我见过你……”
在她把被沈澈拍掉的蛋糕拍回沈澈脸上后,他送来那块精美的蛋糕。
那是她在春家走向没落,被每个人教导遇事息事宁人,被耳提面命要讨好沈澈的漫长日子里。
做出的第一次反抗。
得到的奖励。
“沈朝生……世界好大……”
我们,好难遇见。
沈朝生心像被狠狠攥住,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心疼的情绪狠狠控制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