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回村的王淑兰终于耐不住良心的煎熬,在李云清说好在外应酬的一个周末,带着李万龙和自己早上卖剩下的三两个包子,蹬着家里唯一一辆自行车呼呼啦啦地回了村。
自行车是很老式的那种,李云清之前为了王淑兰出门买菜方便特意在后座的一旁用粗铁丝缠了一个长方形的铁框,容量没有特别大,但能装得下一家人的菜。
王淑兰出门前在家里挑挑拣拣,翻出还算新鲜的几根大葱还有萝卜土豆,打算带回去给林嫂子。自己家里的事自己关起门来说。虽然只给女儿带了剩包子,但对邻居也要面子上过得去。萝卜土豆虽说也只是这里冬天常见蔬菜,算不得新鲜,但是也好歹是一份心意。
更何况,虽然这些时候因为卖包子比刚进城来手头宽裕了很多,但是李万龙要上学,第一小学里的孩子家境殷实,孩子不想被别人看不起,于是衣服文具都是一大笔开销;李文清是找到了新工作,但是行头置办也要重新来过。
王淑兰给这个打算,给那个打算,忘了自己冬天早上起来洗菜剁馅儿手上冻红的一个个疮,也忘了自己小小一个女儿在村子里生活的艰难不易。
上次见过兰芷也不过一个月有余。算算时间,林嫂子家里的米面也吃的差不多了。王淑兰脸皮薄,但形势比人强。她好歹也知道看住自己的脸面,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自己之前下乡时从城里带来的两本带画图书,林嫂子家里新添了一个孙子,用这个正好;又在市场上买了几斤糙米,虽说品质不比以往,但好歹能让兰芷有口饭吃。
做完这些,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喊上在凳子上坐着玩玩具的李万龙,蹬着自行车,大汗淋漓地往村子里骑。
村里知青们当初住的地方是村尾靠近山嘎嘎的一片新开出来的宅基地。好的位置早就有人住了,这些后来者就只能捡着边角拾掇拾掇,当成自己的家。林嫂子家离李家不远。
王淑兰终于蹬到地方,从自行车上下来,打算先回家喝口水,把气喘匀了再去找林嫂子。
李家大门紧闭。
王淑兰在兜里掏了掏,从角落里摸出一把大钥匙,插进锁孔里用力一转——
这锁质量一般,而且用了很长时间,锁芯好像生锈了,钥匙插进去要使劲来回捅咕两下,再用力一拽才能打开。但为了守住这大门,还是一把巴掌那么大的铁锁,沉得很,王淑兰开锁都要费很大力气。
她把锁开了,推着自行车进了家门。
李万龙下了车,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尘土,满脸天真地看着王淑兰:“妈,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们来看姐姐。”王淑兰摸了摸他的头,把车停下,推开门进屋喊了两声。
家里没人,她也没太在意,随便找了水喝了两口,目光逡巡。但当时他们走带的东西实在是太齐全了,导致她这次离开,想要再拿点什么,也看不出有什么是能拿的了。
炕上只有一床薄薄的被褥,显然御寒是不够的。但王淑兰只是目光接触了一瞬就移开眼睛,看向别处。家里还是很整洁,就像是他们没离开过一样,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院子里的柴火还剩一些,兰芷手劲儿有限,虽然尽力把柴劈直,但小孩儿和大人力气是不一样的,王淑兰一看就知道。
她像是被那柴火刺痛了一样,慌忙转开脸,用家里的小篮儿装了菜去看林嫂子。
她想的很简单,周末,现在也快到饭点儿了,兰芷不在家,必然就是在林嫂子那里。
她决心到那里要好好说一说兰芷。怎么还不到饭点就往别人家里去。她不是教过她这样不礼貌吗?像是在催着主人家做饭一样,手心朝上,是蹭饭的乞丐。
几步的距离,她在脑海中思量着,蓦然间心灵感应般抬头,正对上从家里出来的林嫂子的视线。
林嫂子看起来还是没变,对她还是热情爽朗的样子,王淑兰稍稍放下一点心,拉着李万龙叫人,言语间又说着成绩如何如何,在城里生活如何如何。她卖包子早出晚归,即使进城这么长时间,也没能交到什么能说的上话的朋友,猛一遇到熟人,话匣子打开后就再也合不上了。
林嫂子也配合,时不时对城里表示新奇,对她的辛苦境遇表彰、惋惜,再对李万龙是毫不掩饰的夸奖。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路中间说了不知道多久。王淑兰的嗓子微微发干,小孩子最不耐烦大人们的寒暄,李万龙拨弄着手里的玩具,猛地出言:“妈妈,你们还要在这里说多久啊,我们不是来看姐姐的吗?”
是,她是来看女儿的。
李万龙稚嫩的嗓音拉回了王淑兰的理智。
也许是压力太大,一番倾诉之后,她的表情好了很多,甚至能露出一个温婉的笑——这笑已经多日不在她脸上看到了:“嫂子,家里也没别啥可以给的,这是家里种的菜,一点心意。兰芷在你这都这么长时间了,真是分担了我们的压力,感激不尽……”
“这有什么好道谢的,丫头机灵听话,还总是来帮忙干活。咱们乡里乡亲的,不都是谁有困难帮一把?不过……”林嫂子终于感到不对劲。凭借多年听村头八卦的经验,她敏锐地在这对母子身上抓住了关键词,话锋一转,“兰芷不是前段时间你们就接走了吗?怎么这会儿来找我?今天回村子里是要办啥事儿吗?”
林嫂子的重点完全落在“办啥事儿”上。
村里就是一个消息情报网,谁掌握信息快,谁就能第一口吃上肉。她想是有什么好事吗?可下一秒王淑兰脸色煞白:“兰芷不在你这儿?我没去接过她啊?孩子……也没来找过我。”
“孩子丢了?”林嫂子下意识喊出这句话。
王淑兰两腿一软,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