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俩敞开了说话,桑陵心里便也没了顾虑,怕就是没有一个长辈站在她这边,既然人家有要求她做的事,那受了人家的好意,总也能更心安理得。
府里里里外外的事忙碌到初七,出了这个年,昭玉夫人便亲自到左将军府去同元夫人说明缘由去了。
梁氏都还不知道这个事,期间有两次要来拜见桑陵,适逢少夫人正在云月榭办事,因而两次都没见着,至于夜里有没有再来,有成媪那般的严防死守,桑陵忙碌起来也没空多管。
聂策夜里回来还同她提起,说是他自己抽空去和聂太公说了这事,“我原以为要被说一顿,他却只是看我,又问我是不是多怕你,我说不是,只是没这个心思,他就不说话了,虽说瞧得出不大高兴,但好歹没说我,也没罚我什么,算是一个好。”
自然罚不了聂策什么的了,他现在毕竟大了,怎么说也都当爹了,且还有几重军功在身。再说这整个侯府,自二房的搬走以后,聂策俨然接过了当家的接力棒,怎么说也是家里头的中流砥柱。他对自己房里的事有自己的主意,便是长辈们有二话,也得掂量掂量再开口。
“你看着办就成。”她嘴上仍旧是这句话。聂策就捏了捏她的脸颊,“回来也不给你休息的,成天忙到夜里,还叫我在房里等你,这样也不成。”
他是心疼她,又要做大丈夫,想给她挡了这些苦差事,桑陵眉眼间染上淡淡笑意,动作温柔地撇开了他的手,“也就是开年,秋收和年底,这三个时候忙,其余时候且有下头几个老媪管事周全,再者我是头一回管家,还得暗地里来,不宣扬到是非堂那边去,因而是累了些,但往后熟悉了就好了。”
“成。”聂策想了想,顺道就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往帐中过去,边走边说,“有事做总是好的,省得无所事事,耗费一世。”
真是难为他还记着那句话了,桑陵握嘴而笑,就甩了甩他牵着的手,“你懂我就好。”
“那是自然。”
幔帐半撩,两个人一道钻进去,卫楚快步入内灭了几盏连枝大灯,三下五除二干完退出去,瞄了眼候在廊上迟迟不进去的宗湘,无声叹息,“他们没得留神那事了,你也不要多想了,夫人这些时日看账,可也还用着你打下手不是?”
宗湘没说话,卫楚等了一会没趣,干脆自己又端了香盘进去了——侯爷夫妇夜里宿下的香要换新的,这事原先是宗湘在做,现在她闹别扭,就只能卫楚替她干了。
她还不太熟练,几次险些抖落老香灰,又怕吵醒帐中的人,不觉侧着耳朵听了会动静,里头人还在说话呢。
“你这手倒是养回来了,在交州的时候,摸着都干。”
“要干活自然保养不了,现在回来了是夫人,夫人哪有要干活的?”
“还是吃了些苦的罢。”
“别说话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好在没行周公之礼,不然她杵在这就难为情了,卫楚手里的香燃好,又悄无声息且快速退出寝屋,却见宗湘还是守在门口的,不由地一声冷哼,“人都好着呢,除了你自己,也没人惦记这事了,连成媪都没提,我不知道你在多想什么?”
一边说,两个人一边往稍间的下人房过去,宗湘捏了捏裙裾依旧没说话,就定在了原地,卫楚再回头度量了她一眼,心中亦气她小题大做,因而步子加快,没有再理会。
身前的人影很快消失长廊拐角,宗湘只觉得脑子里空白一片,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会,就鬼使神差调转方向,又朝着主人寝屋过去,里头的几盏大灯都灭了,只留着后室那一座小小的豆形灯,不过那是供主人起夜用的,要从外头往里看,也看不分明,她悄无声息地靠近窗边,依稀听得几声女子的娇喘,忍不住侧耳,那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剧烈——咚的一声,将她愈加迷惘的思绪一下震碎,原是前堂长案上的火钟铜球掉了,宗湘猛地一抽气,两滴汇聚已久的清泪从眼眶夺出,只得往稍间返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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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昭玉夫人这么个伶俐人出马,梁氏另嫁的事很快有了结果,虽然这事实在得罪人,但元夫人还不会为了自己娘家庶妹而得罪了昭玉夫人的,便是脸上没多少笑意,也都算是同意了。
梁氏当日就来云月榭找桑陵了,哭得梨花带雨,手里抓着的帕子上满是泪痕。
“夫人,我可是曾做错过什么?若我有地方得罪了你,是我年纪轻不经事,你打我、骂我也好,何至于要将我赶出去?我入侯府一年了,这事众人都知晓,如今要我再嫁,我还有什么脸面而言?”
这结果桑陵也早料想到了,不论这里头到底如何,外人首先看到的恶人肯定是她,她无奈放了手里的账簿,又示意边上几位肆主先行回避。
才要起身去说话,只见后头追赶来的成媪和小原杏,“姨娘——梁娘子来这里做什么?夫人正忙着呢。”
梁氏不暇顾及,索性膝行上来抓住了桑陵的裙角,“你不能这样待我,这是要毁了我。”
虽说国朝对于女子还没那么束缚规训,但是这样的事确实给人难堪。怪只怪她们站在了对立面,少夫人的眼角眉梢终究为寒色浸染,“我同你实话实说,当初你入门,不是我做的主,而今你出去,我也做不了任何主。便当真是我不喜欢你,难道就真能让你出去?我想你嫡姐元氏,在左将军府也没这样的本事罢。”
便是当年的马氏,厉害到那个地步了,要赶走桑武后院的妾室,也都还是拐着弯的来,都还是赌上了和桑武这个夫主的感情。她再有能耐,未必还能劝动聂策,乃至后头的昭玉夫人和聂太公?
“我知侯爷钟情与你,入府这一年来,我不是看不明白,你——”梁氏不甘地低下了头,将神情都藏在了低处,“夫人容色倾城,妾没有资格,也从未想过争什么,妾是奴,能做的唯有服侍侯爷和夫人。”说着,她伏身朝桑陵行了个大礼,任成媪和卫楚来拉都不肯起,“还请夫人不要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