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长安城,在经历了几个胜似夏日的热天后,终于迎来一场难得的春雨,桑陵睡到半夜就听着了雷声,一时睡意消散,便轻轻拉开了聂策放在她小腹上的手,踱步到了廊庑上赏雨,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在木地板上投下破碎的光影,不多时,回廊尽头的身影就快步过来了,正是成媪。
她都有些惊讶,又怕惊扰到里头睡觉的人,只用口型问,“如何还没睡?”
成媪自知嗓门大,收不住声,干脆拉着她走到了廊上,又一路走到了旁边的厢房里,“奴睡不着,听着这雨,怕寝屋后窗没关严实,雨水飘进来,您要受寒。”
“关着的呢,你也太小心了,要实在担心,叫她们几个小的过来不就成了?”桑陵无奈笑了笑,又扯了下披在身上的袍服,“正好,去看看稚子房里的窗子关严实没。”
“关着的,我刚从那儿过来。”成媪提到女公子,眉头才舒展一点,“两个乳娘睡在里头的,孙媪在旁边屋子里,女公子睡得可香了。”
桑陵就点了点头,又问,“今日吃得可多,没闹腾罢。”
“可听话了,吃得粟米糊和羊奶肉羹,还喝了点梨汁。前几日您教她说‘妈妈’,今日卯辰您一走,可了劲地喊,后来就喊睡着了,下午是孙媪在带着的。”
“那可惜了,我都还没听着呢,坏妮子,我教她的时候她不叫,我一走她就开始叫了。明日可得好好捏捏她。”桑陵心里高兴,脸上笑意都止不住,若不是现在是大半夜,恨不得立马飞到稚子房里去的,还得拉上聂策,让那厮看看女儿到底是先叫的谁。
“正好您也没睡。”成媪起还笑着的,说这一句时脸上神情就不大好看了。
“如何?”桑陵轻声问。
“原是想明日说的,现在一齐说了,您看着如何办罢。”
仅是开了这个口,她莫名就猜到了些许——日入那会,聂策的动作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尽管说不上来哪儿具体不对劲,可两个人相处这么久了,言行举止间便是有丝毫异样,另一半也能察觉出来。而且夜里更衣拆发那会,宗湘也不见了人影,这就很奇怪了——她听着自己还算平缓的语气,“你说罢。”
“宗湘那丫头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了。”成媪啐了一口,“我只当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后来才渐渐放宽心,不想自上次被侯爷……倒让她心里头存了念想了。今日之事都还是鸳发现的,那丫头从后罩房过来,正走的西厢房外头,赶着侯爷回来的那会在沐浴,好巧不巧,应不识今儿没跟着回来,侯爷自己在忙活,也没唤人,宗湘——”说到一半,成媪气得身子骨都在抖,“鸳瞧着她自己就那么进去了,小丫头脸嫩,瞧这动静就被吓住了,也没管后头如何,竟直接跑开了,好在是夜里还知道来和我说一声,不然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咱们都成蒙在鼓里的痴儿了。”
“夫人,您说——”成老妈妈凑上前,眉眼间满是担忧,“侯爷应当不会。”
桑陵心里头早就乱成一团了,才刚送走一个梁氏,这会又来一个,还都是自己身边人,哪怕是个外院的、那些不熟悉的,她都不至于这么烦,偏偏这个人是宗湘。
不禁心烦意乱地闭上了眼,由着外头的风声雨声都往耳朵里钻,外在嘈杂的声音压住了那些思绪,才镇静抬眸,“知道了,你也别老想着这事了,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了才是。”
“可——”
桑陵将她的话推了回去,“我会看着办的,放心。”
成媪嗫嚅了一会,还是想说什么,但见少夫人这般模样,也还能读懂她的意思,只得行了礼转身,几步一叹气地回下人房去。桑陵就目注前头背影一直消失在廊道拐角,才慢慢走回寝屋,又不禁侧目庭院雨景,几棵榆树上的细枝条被压得弯下了腰,雨水顺着地砖石缝蜿蜒,不期然间又是一道闪电,将这座被黑暗吞噬的庭院点亮一瞬,她低眉放空了一会,才重新迈开步子,才刚一抬头,就瞧见了门边的那抹身影。
又不由得好笑,心里想着这夜当真不安宁,大家伙都被这场雨吵醒了。
“怎么出来了?”聂策走到了她跟前,原本手里拿了件外袍,见她身上披了件,就将手里的搭在了臂弯,自如地揽住了她。
他一直同她亲昵,只要不是吵了架,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会不自觉地黏在一起,但今天,不知为何就比从前更黏腻,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生了疑。
“屋子里有些闷。”回答完这一句就皱起了眉头,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他,“聂策,你——”话到嘴边又感觉还没组织好言语,问他今天有没有睡了宗湘?睡了打算如何安排?没睡那会子又做了什么?——这些问题在她的脑子里不断转圈,好似一个陀螺,搅得她头晕目眩。
她实在不想为了这些事心烦,她努力去寻求自己的人生目标,就是不想沦为内宅里争风吃醋的一员,整天为了争夺男人的爱而费尽心思,斗得你死我活。
耳边传来那厮的声音,“你也开始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