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清沅那带着鼓励和考验意味的“有何不敢”仿佛还在耳边,顾渊已经拿着那张印着暗眼徽章的卡片,走出了帐篷。
广场上压抑的恐慌气氛似乎与他无关,他像一尾沉默的鱼,逆着人群焦虑的暗流,重新走回自己那栋死寂的居民楼。
有了罗清沅的特别准许,小区里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只是对他投来略带诧异的审视目光,并未阻拦。他径直上楼,推开家门。
熟悉的环境在经历过血腥剧场和广场的混乱后,竟显得有几分不真实的安宁。
罗清沅临别时的话在脑中回响:
“……睡着也没人管你。不过,小子,听我一句劝,进去之前,最好用手机或者手表设个闹钟!越吵越好,最好是那种能把你从棺材里震出来的!在噩梦世界里,要是没有外界的声音强行把你拉回来,意识就真可能永远陷在那鬼地方了!等隔离结束,局里会给你发预备专家的基础装备,里面就有特制的叫醒手表,那玩意儿……带强效电击刺激的,保证醒得透透的。”
顾渊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楼下广场上,穿着防护服的人员正引导着几批居民有序地登上几辆封闭的巴士,显然是准备转移到更安全的集中管理点。
小区里显得更加空旷死寂。
他放下窗帘,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那块普通的电子表上。
没有电击功能,但设个最大音量的闹钟,勉强够用了。
他将闹钟设定在3小时后。
时间不长,但在那个危机四伏的噩梦世界,3个小时足够发生太多事,也足够……“打窝”了。
随便弄了点吃的,以免自己被饿死,这才走到床边,没有躺下,只是安静地坐了上去。
后背倚着冰凉的墙壁,闭上眼睛。
紧贴着他后腰皮肤的那片冰冷阴影,在他闭眼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一股极其细微、带着纯粹贪婪和兴奋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荡漾开来。
【嘿嘿嘿……能量体……好多……食物……】
封月的意念直接在顾渊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饿狼看见羊群的垂涎感。
不需要系统八月的分析,罗清沅的科普已经让他彻底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那些噩梦诡异,包括他自己这具缝合的躯壳,本质上都是精纯的噩梦能量聚合体!
对正在被追杀的封月来说,这哪里是什么恐怖地狱?
这分明是饿昏了的人一头栽进了无限量自助餐厅!
而主动踏入这片“餐厅”的顾渊,就是他绝佳的“鱼饵”和“打窝工具人”!
顾渊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这位“乘客”的愉悦和期待感,简直像实质的冰水顺着脊椎往下淌。
但他没有抗拒,反而刻意放松了精神,甚至将罗清沅关于污染源任务的意念也传递了过去:【任务:寻找污染源。清除它,是首要目标。】
【知道。】封月的回应带着一丝慵懒的不耐烦,仿佛在说“找污染源哪有吃自助餐重要”,但那股锁定猎物的冰冷专注感也随之升腾起来,【安静。鱼,要上钩了。】
顾渊不再回应,彻底放空自己,将意识沉入等待睡眠降临的黑暗之中。
也许感染了噩梦病毒后,他就不可能有失眠这种感觉了,只要想睡觉,那绝对是闭眼就睡的。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腰那片冰冷的存在感正在“苏醒”,如同蛰伏的凶兽缓缓睁开了粉色的琉璃眼瞳,无形的凶戾气息如同最细微的电流,沿着他的神经末梢悄然蔓延。
意识沉浮,如同被投入冰冷湍急的暗流。熟悉的失重感和空间撕裂感再次袭来,浓烈的铁锈与腐朽木料气息霸道地钻入鼻腔。
顾渊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那熟悉的、弥漫着死寂与血腥余味的破败剧院!
头顶蛛网密布,灰尘簌簌落下,脚下积尘厚重。
空气里,那股属于封月的、冰冷毁灭性的凶神气息如同无形的烙印,刻印在每一寸空间。
舞台的角落,那尊由田忠转化而成的扭曲金属血肉雕塑,依旧无声地矗立着,凝固在永恒的痛苦与怨毒之中。
探索?当然要探索。
但顾渊的目光在那尊雕塑上停留片刻后,却转向了自己脚下那片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深邃的影子。
他脸上忽然扯出一个有点嬉皮笑脸、又带着点试探意味的表情,对着自己的影子,或者说对着影子里那位“乘客”,低声开口:
“喂,大佬,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您老尊姓大名呢?总不能一直‘喂’、‘大佬’的叫着吧?多不礼貌。”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跟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闲聊,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探究。
沉默。
死寂的剧场里,只有灰尘落下的微不可闻的声响。
顾渊等了几秒,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冒犯了,或者这位凶神根本不屑于回应这种无聊问题时——
一个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意念,如同极地寒风刮过意识核心,清晰而简短地砸了进来:
【封月。】
只有名字,没有多余的解释。
顾渊心头一跳,脸上那点嬉皮笑脸瞬间收敛,变成一种认真的神色。
“封月……”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咀嚼着这两个字。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掠过心间,仿佛在记忆的尘埃里触碰到了什么,但转瞬即逝,抓不住任何清晰的线索。
“月月”这个昵称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现在?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他点点头,仿佛对着空气致意:“明白了,封月大佬。”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田忠的“艺术品”。
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在昏暗光线下狰狞可怖。
顾渊的眉头越皱越紧,记忆碎片飞速拼凑——电视滚动播放的通缉令照片!报纸角落的模糊影像!田忠!那个将受害者制作成人偶的变态杀人魔!
看着眼前这尊痛苦挣扎的雕塑,顾渊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厌恶。
死得太干净了……这种畜生就该被千刀万剐。封月的手段虽然酷烈,似乎还便宜他了?他甩甩头,将这些情绪压下,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张扭曲的脸,转身,锐利的目光扫向破败的剧场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