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渊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本厚重的图鉴摊开在冰冷的金属诊疗台上,一幅占据了整个页面的彩图撞入他的脑中。
雪山,岩石,还有那只身披灰白斑点皮毛的猛兽。
它的身形矫健,一条粗壮得不可思议的尾巴盘在身侧,头部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威严。
陆珩渊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低下头,去看诊疗台上那只毛茸茸的小东西。
此刻的封月,体型只比成年的家猫小上一圈,但那身不规则的空心环状斑点,那短而圆的耳朵,尤其是那条与身体比例不符的、又粗又长的尾巴,简直就是图册上那只猛兽的等比例缩小版。
“雪……豹?”陆珩渊的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与“龙”或者“凤凰”一样,都属于传说中的东西。
他捡回来的,不是一只“稀罕的猫”,而是一只……豹子?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去,手脚一片冰凉。
老兽医没有理会陆珩渊的惊骇,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封月身上。
他戴上了一副手套,那双阅遍无数动物的手,带着一种专业的审慎,轻轻地覆盖在封月的背上。
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地,从封月的头顶摸到尾巴根。
“奇怪……真奇怪……”他喃喃自语。
每多触碰一寸,他脸上的困惑就转为震惊。
“这骨架……我刚才就觉得不对劲,骨量太大了,肌肉密度也高得离谱。这根本不是家猫幼崽该有的结构,就算是缅因猫的幼崽,也远达不到这个程度。”
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封月的后腿,又扒开他脖颈处的绒毛,仔细观察那些灰白色皮毛上的黑色斑点。
“典型的玫瑰花斑,还有这尾巴,又粗又长,占了身体长度的一大半,这是雪豹为了在山地保持平衡进化出来的特征。家猫的尾巴可没这么夸张。”
老兽医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陆珩渊的心上。
封月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遇到行家了。
这个老兽医经验太丰富,光靠触摸骨骼和肌肉就能分辨出物种差异。
在他面前,任何模仿猫咪的表演都只会是拙劣的戏法,漏洞百出。
不能再演下去了。
【八月。】封月在脑中发出了冷静的指令。
【我在,主人。】八月软萌又可靠的声音立刻响起。
【动用能量,直接干预他的感知。】封月的思维清晰而迅速,【在他的认知里,植入一个无法撼动的概念:我只是一只长得极像雪豹的、基因突变的稀有串串猫。让他从心底里相信这个结论,并且能为这个结论找到合理的解释。】
【指令收到,主人。】八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宠溺,【正在为您进行微观能量信号干预……目标脑电波已锁定……认知植入开始……】
【植入成功。】
整个过程不过一瞬间。
诊疗台前,老兽医正准备直起身,对他面前这个年轻人说出那个惊人的结论。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雪豹幼崽。
然而,就在他张开嘴的前一秒,他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段流畅的思路被凭空剪断,然后又被接上了一段全新的、却感觉无比熟悉和正确的逻辑。
他刚刚要说什么来着?
哦,对了。
老兽医看着桌上这只小东西,眼中的震惊和探究,在短短一秒内,被一种了然和新奇所取代。
“医生,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陆珩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切地追问。
老兽医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
“嗨,没什么,我自己吓自己一跳。”他重新戴上眼镜,指着封月,用一种带着惊奇和感叹的口吻说,“我行医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巧合的串串。”
“串……串串猫?”陆珩渊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松动了。
“对,就是串串。”老兽医笃定地点点头,他指着那本摊开的图鉴,又指了指封月,“你看,它身上的花纹、尾巴的长度,都和雪豹有几分相似。我刚才差点就以为……咳,真是老眼昏花了。咱这里还是s市,咋可能有雪豹呢。”
他像是为了说服陆珩渊,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
“但这绝对不可能是雪豹。你听它的叫声,是‘喵呜’叫,标准的猫叫。雪豹是不会这么叫的。而且你看它多亲人,还会主动翻肚皮让你摸。雪豹生性警惕,极难接近,幼崽更是如此。”
封月十分配合地翻了个身,四脚朝天地躺在诊疗台上,露出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
“看到了吧?”老兽医一摊手,“这小东西,从行为学上来说,百分之百是一只猫。我猜啊,是它的祖辈里,不知道哪一代混入了一点特殊的野猫基因,然后又经过好几代的串联,才偶然出现了这种基因突变,长得特别像雪豹而已。这在生物学上叫‘拟态’,虽然罕见,但并非不可能。”
这一套有理有据的“科学解释”,彻底打消了陆珩渊心中最后一点疑虑。
是啊,月饼这么乖,这么黏人,怎么可能是那种生活在雪山上的猛兽。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了。”
老兽医拿起准备好的注射器,动作麻利地给封月打了一针,“我给它打一针破伤风,防止伤口感染。以后注意点,别再让它跟大狗打架了,这次是运气好。”
一针下去,封月只是象征性地抖了抖,连哼都没哼一声。
陆珩渊连连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叠还带着体温的钞票,抽出几张递过去。
找零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不再发抖了。
他抱着封月走出诊所,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他才感觉自己彻底活了过来。
回去的路上,陆珩渊一言不发。
他没有再把封月揣进怀里,而是用双臂将他紧紧地抱在胸前,手臂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那本图鉴上的画面,那个叫“雪豹”的猛兽,虽然被兽医的结论覆盖了,但依旧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他想起了月饼被他从雪山里捡回来的场景,想起了它徒手吓跑小偷的威猛,想起了它一爪子就废掉一条大狼狗的场景。
这一切,真的是一只“串串猫”能做到的吗?
两人穿过坑坑洼洼的马路,回到了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陆珩渊走到床边,坐下,然后将封月举到了自己面前,让他与自己平视。
昏暗的光线下,男人的脸部轮廓显得格外深刻。
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封月的眼睛,那双灰蓝色的、在暗处依旧清亮的瞳仁。
封月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尾巴在身后不安地甩了甩。
良久,陆珩根那双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他把封月又往自己怀里拉近了一些,用一种极轻的、几乎是在自言自语的音量,问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头的问题。
“月饼,你老实告诉我……”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