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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隆圣帝勃然大怒,险些将之一掌抽翻。强压住躁动的怒火,他深深吸了口气。“既有伴幼之情,又有同袍之谊,你说得不错,朕要削藩,但绝不是要他父子二人的命。”
“笑话!”纪梦蝶爬起身来,颇有些无畏的直视着纪凌。“父皇,即便徐家愿意,徐沧麾下的部众呢?他靖北王府帐下的兵马呢?他们也愿意吗?
或是掉脑袋、或是赋闲在家、亦或是被逐步边缘,利益之争,退则死!!!”
“你……”对方的话隆圣帝又岂能不知?遥想当年,自己初入北境,虽不受恩宠,徐远山却依旧待如亲子。
燕岭关外,徐沧与之贴背杀敌。亭山脚下,两人相互搀扶。定平关外,更是千里相救……每念及此,纪凌的心中总是无比煎熬。
当初夺嫡,他第一个响应,而如今,君臣之隔反而成了两人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
见隆圣帝有些愣神,纪梦蝶不由的摇头轻叹。“父皇可曾想过,若是女儿也像姐姐一般死了呢?”说着,她再度俯首一拜。“到时候,再给女儿也赐块匾额,就挂在他靖北王府的门庭之上,以彰父皇仁德!”
此话一出,隆圣帝沉默良久。
片刻之后,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靖北”二字。“这是徐远山留给朕的。当年朕还是皇子,于北境历练,是他将此物系在朕的腰间,言见玉如见亲。”说着,隆圣帝将玉佩一把塞进纪梦蝶掌心。“你来说,朕要是断了他的后,九泉之下如何与先帝交代?又如何与徐远山交代?!!!!!”
”太子哥哥您觉得他多智寡决。三哥您又觉得有勇无谋。”抚摸着掌心玉佩,纪梦蝶不由得笑出声来。“七弟自幼便不受您待见,九弟如今尚且年幼,您那么看重昔日之情,倒不如将皇位传给徐平罢了。”
隆圣帝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态平复。待到他冷静下来,竟当场席地而坐。“父皇可以削了他的藩,但不能断了他的后。倘若有朝一日兵戎相见,有你在,咱们都有余地。梦蝶,你明白父皇的苦心吗……”
“…….”纪梦蝶呆愣出神,自打懂事以来从未见过其父这般模样。“父……父皇……”
见她如此,隆圣帝轻叹一声,抬手揉拂着对方的脸颊。“疼吗?是父皇不好,要让你们姐妹二人为之牺牲。罢了,你若是不愿,也就算了吧……”
感受到隆圣帝心态的变化,纪梦蝶恍惚间有种不安的念头油然而生。她捂着双眼长出一口浊气,随后叩首一拜。“父皇,儿臣为何觉得此次回京您苍老了许多……”
“呵呵,父皇已年过四旬,这四十是一道坎啊!”言罢,他不自觉的揉了揉后脖。“当年东征西讨,留下不少暗创,到了这个年纪,有些力不从心了……”
“龙体要紧!母后早就与您说过,莫要如此积劳。父皇,这满朝文武,江山社稷非您一人之责。”纪梦蝶起身来到对方背后,为之轻轻按摩起肩颈。“不如借着中秋,您与母后前往武原行宫休养一阵。”
此话一出,隆圣帝回头按着对方的手笑出声来。“父皇倒是想,他们让吗?司徒文倒是告病在家,为了少宰与国税司首之位,其下文党斗得不可开交。
朕本欲让傅秋衡调任少宰,司徒文前些日子却送来了推举鲁尚文的折子,这个老狐狸都快入土了还不让朕消停。
萧如讳忙着拉帮结派,韩忠凉州久战,张启圣更是罢朝多年,朕要是离京,这大周的社稷岂不乱成一团。”
“社稷忧虑,儿臣……有愧……”纪梦蝶点头颔首,随后再次为之捶起了肩膀。“父皇,徐沧北伐有几成胜算?”
“这个嘛……”思虑几息,隆圣帝皱起眉来微微摇头。“不好说,要看东君有多少诚意。”
”既是如此……”纪梦蝶掸了掸衣袍,将裙摆捋顺继而俯地叩首。“儿臣有个请求:请陛下赐婚之时,也替儿臣起一贞烈淑媛的匾额,将之一并送去靖北王府。就说姐姐虽死,却永远是韩家之妇。儿臣,也不例外……”
听闻此言,隆圣帝自然明其心意。他低头挑眉,目视着叩拜在前的纪梦蝶。“你…能有此心术,倒是叫父皇颇为意外。”
“看了那么些年,儿臣即便不精,却也懂一二。”言罢,纪梦蝶将玉佩收入袖中。“四姐用命换来的教训,女儿若不知轻重,岂不是辜负了父皇的“栽培”?”
“……….”
“……….”
殿外传来暮钟,已是亥时三刻。望着纪梦蝶离去的背影,隆圣帝颇有些无奈。
几息之后,他伸手招来刘辟。“你亲自去查,看看梦蝶最近都见过些什么人。”
听闻此言,刘辟赶忙凑上前去。“陛下,您的意思是……”
“让人备马,朕要出宫一趟。”言罢,隆圣帝拂袖一挥,当即转身离去。
……
而此时的靖北王府内,徐沧看着手中密信,脸色变得有些黯淡。
见他如此,管家拾起披肩为其挂上。“这秋夜寒起,王爷小心着凉啊。”
“陆铮……病故了……”言罢,徐沧托着披肩站起身来。“让人送木牌来,跟随多年,本王要亲自为他立牌。”
“这……王爷稍待,老奴这就去。”管家微微一愣,赶忙快步而出。
待其送来木牌,徐沧仔细擦拭干净,而后独坐在烛影里,刻刀在上缓慢游走,木屑也随之簌簌落下。
陆铮的名字刚刻出半笔,院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听闻动静,徐沧攥紧木牌一跃冲出。
随着黑影追出城外,霜雾正从护城河漫漫而来,模糊了远处角楼。
徐沧踏着碎石追了数里地,城郊的林深处有团黑影静坐如碑。止步于三丈外,他收起木牌冷哼一声。“陛下真是好兴致,大半夜的。”
“靖边,来坐……”隆圣帝背对他坐着,肩线比白日在朝堂时弯了几分。
月光穿过枝桠,在两人脚边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徐沧伸手折下根松枝,在地上缓慢画着什么。“找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