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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岳收到的将令是剿灭贺州营残军,瞧着精疲力尽的黑龙骑,听完宁毅的话,同样领兵多年的他终究是犹豫了。“将令难违……屠戮同胞亦非本将所愿。”说罢,他挥手让身边亲卫退开,自己则翻身下马,拱手还了一礼。“王爷此战功勋卓着,随某回京吧,一切全都交由陛下来定夺……”
断沙坡的风裹着沙砾砸在甲胄之上,叮当作响,像是在敲打着那些破碎的过往。
几只秃鹫盘旋着飞过,宁毅抬头望去,没有不甘、没有咆哮、没有惧怕、甚至都没有怨恨,只有成王败寇的淡然。
他取下战盔丢在一旁,指腹反复摩挲着腰间挂着的刀鞘。鞘口处的挂坠,顾婉君以青丝线混着银线绣了几朵寒梅,针脚细密,还缠他领兵关外时带来的平安符。
“你……跟随我多年,踏遍整个大周。辛苦了……”说罢,宁毅抚摸马鬃,又为其解下了马鞍。“缘尽于此!”
听着战马不停打起响鼻,宁毅只觉得天旋地转,似乎回到了少时那年……………
神京城的春天,总是被督学司那棵几百年的老梅树起头。
第一次踏入学堂,宁毅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身武成王府特制的银纹劲装,手里攥着柄沉甸甸的佩刀。
见他如此,老夫子不由得笑着打趣。“宁家世子,此乃读书之地,带兵刃来做甚!”
闻言,宁毅却梗着脖子反驳。“我父王说过,习武之人,刀不离身。”
话音刚落,就被后来人拍了拍肩膀。“别杵在这了,挡路了你。”徐沧穿着黑衣,袖袍内还藏着卷《花魁录》。“老夫子最不喜浮躁的学子,将刀卸了,我给你瞧点好东西!”说罢,他挑开袖袍,露出半幅春宫图!
徐沧要比宁毅年长两岁,其性子更是别具一格。与之混迹在一起,只短短几日,他便将宁毅也带偏了……
督学司读书的日子还算惬意,去到张启圣的摘星楼学武,就没那么好过了。
第一次授课,老张头没教武艺,只让众人排排站,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日头偏西时,宁毅腿肚子都在打颤,便出言抱怨:“站着能练出杀敌的本事吗?如此岂不是虚耗光阴?”
见有人挑脚,徐沧自然立马站队。“就是就是!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吃酒!”
“站都站不稳,你杀你*的敌?”老张头自是不讲情面,俩人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毒打。
就这么磨了几个月后,张启圣才正式教众人习武。
宁毅性子烈,出刀快又猛,却总因下盘不稳被纪廉一招制住。“你这刀法也不行啊,破绽百出。”
每每遇见他战败,徐沧便会用刀敲击宁毅的膝弯。“花里胡哨,重心再下沉半寸,武成王府的人都是废材吗?”
对于众人的嘲笑,宁毅自然不服气。他时常挨个挑战,却总被捶得体无完肤。尤其对上年长的纪凌,脑瓜子都被打得嗡嗡响。
对此,老张头也是喜闻乐见,甚至偶尔也会出手指点一番。
顾婉君是在一个雨后的清晨出现的。她拎着个描金食盒,浅绿罗裙沾了些泥点,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发间别着朵小小的槐花。“大司命,我爹让我来取礼尚司的条子。”
“是来取条子还是给纪廉送饭?”张启圣喝了口酒,看都不看便朝屋内走去。
“您可讨厌,又取笑我……”说罢,顾婉君提着食盒快步跑入堂中。
刚踏进静心堂,她就看见宁毅正拿着长刀挥砍,整个人大汗淋漓。
“喂,刀不是这样练的!”说着,顾婉君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宁毅的手腕。
宁毅只觉得手上一紧,竟挣不开,抬头便撞进一双清亮的眼眸里。那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还有几分灵动。
第一次遇见顾婉君,他就看呆了!连带着佩刀都掉落在地。满脑子都是徐沧给自己那春宫图里的画面。也正是如此,宁毅的脸颊顿时滚烫无比。
直到对方的身影离去,打听一番后宁毅才知道顾婉君是顾海川的独女。她五岁起就跟着其祖父习武,十二岁就能拉开三石弓。
自那以后,宁毅总爱找借口“挑衅”她,或是故意在人练剑时捣乱。
对此,顾婉君从不应战,只在对方一次又一次口出狂言时,拎着剑将之堵在门口。
这样的戏,自然有不少人看。徐沧、司徒孝康、司徒孝呈、纪廉、甚至连纪凌也来了。
这场比斗,很明显,宁毅输得一塌糊涂。
顾婉君的剑法灵动如蝶,却招招精准,最后一剑贴着对方的脖颈划过,不过小半炷香便挑落了宁毅发间的系带。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好意思约战,回去练几年再说吧!”顾婉君收剑入鞘,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却笑得得意。
见此情形,现场顿时一片唏嘘,接着便是哄堂大笑。各种嘲笑、讥讽、连连不断。
“笑什么笑?一群**!笑你妈*!”宁毅佯作不在意,却是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他时常会去挑战顾婉君,却从没赢过。也不是赢不了,是每每看着对方笑起来的模样,他总会心神不宁……
宁毅第一次萌生娶顾婉君的念头,还是在中秋之夜。
督学司的众人聚在老树下赏月,顾婉君端来一碟自己做的桂花糕,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花香。
因数量不多,为此,宁毅和纪廉险些大打出手。虽在纪凌的调解下,俩人暂时消停,但那桂花糕却是所剩无几。
徐沧自然瞧得出这些小心思,他用一本春宫图外加仅剩的半块桂花糕,卖了人二百两银子。被黑得那么惨,宁毅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感恩戴德。
宴席间,看着月光洒在顾婉君的脸上,宁毅心猿意马,只觉,要是能一辈子吃对方做的桂花糕,那也不枉此生了……
一众世家子弟就这么在督学司混迹,转眼便过去了几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