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初定,万物亟待复苏。
在决定前往混沌归墟之前的短暂休整期内,沐风云并未急于处理圣人间的事务或沉浸于魔皇传承的消化,而是悄然离开了依旧残破的三十三重天,去往人间界。
他首先去见了上官信。
如今的道门虽初建不久,但在上官信的打理下已初具规模,于一片灵山秀水间扎下根基,门人弟子虽修为不高,却个个眼神清亮,带着一股乱世中难得的坚韧与正气。
沐风云到来,上官信早已知晓,提前屏退杂人,备下酒菜与他把酒言欢,谈及过往种种,唏嘘不已。
沐风云并未显露惊天魔威,只如老友重逢,询问近况,也将洪荒或许仍有隐忧的猜测稍作透露,嘱托上官信好生经营道门,未来或许是一处庇护所。
辞别上官信,沐风云循着一丝微妙的因果牵引,来到了一片位于天庭下方边缘的荒僻山岭。
此地人迹罕至,妖气却颇为浓郁,山巅之上,一座简陋却干净的石屋孤零零矗立着。
石屋前,一个身影正盘坐于青石之上。
他身着朴素的灰色道衣,原本光秃秃的脑袋上秀发如瀑,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疲惫与一种勘破世情的慈悲,正是佛子。
或者说,如今已踏出佛门,以身入世的道门创始者之一。
他周身的气息颇为奇特,不再是纯粹的佛光,而是融合了道门的清静自然与一种历经尘世磨砺后的坚韧力量。
几乎在沐风云现身的瞬间,佛子便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平静的笑意:
“沐兄,久违了。不,如今该称沐皇了。”
洪荒剧变自是瞒不过佛子,他也知晓了沐风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沐风云摆摆手,走到他身边坐下:“虚名罢了。你倒是会找地方清静。”
佛子苦笑:“非是清静,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罢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东方天际,那里是昔日天庭,如今妖族重立之地。
沐风云了然,直接问道:“因为她?”
佛子身体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眼中掠过深深的复杂与痛楚:
“是啊……白鸢(白屠夫的本名)如今是万妖之主,天庭天帝,承妖皇帝俊遗泽,肩负复兴妖族之重任。而我……”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道衣,又感受着体内流转的佛门法力,笑容愈发苦涩。
“我已非佛门圣子,却也非纯粹道人,更像是个四不像的流浪者。我们之间,隔着的已不仅仅是昔日恩怨,更是各自无法抛弃的大道与使命。”
面对沐风云,他终于述说了过往,尽管沐风云早就有所猜测。
原来,当年他与白鸢曾有肌肤之亲,一段情缘本可期许。
但受佛门戒律,他自觉有愧佛祖,进入佛塔之中历练,想要洗去一身杂念。
但直至成佛,他反倒窥破天机,心灰意冷又勘破虚妄,最终踏出佛门,恰逢洪荒大乱,遂与上官信携手创建道门,欲以另一种方式践行庇护众生之志。
而白鸢则意外获得妖皇帝俊的完整传承,血脉觉醒,被残存的妖族奉为共主,不得不扛起复兴妖族的重担,入主天庭。
两人各自背负着沉重的使命,道路迥异,甚至因立场问题曾有过摩擦冲突,那段情愫便被深深埋藏,成为彼此心中不敢触碰的伤疤。
“使命固然重要,但若因使命而彻底迷失本心,与那鸿钧执着于天道权柄,又有何异?大道无情,却亦有情。若连直面内心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追寻大道终极?”
沐风云看着远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佛子怔住,若有所思。
沐风云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见她。有些结,总要亲自去解。”
不等佛子回答,沐风云周身魔气微涌,裹住二人,瞬间撕裂虚空。
下一刻,他们已出现在重建中的南天门外!
如今的妖族天庭,虽不及上古妖庭全盛时期的千分之一,却也初具规模,妖气森森,守卫森严。
沐风云二人的突然出现,顿时引起了骚动。
“何人敢擅闯天庭!”
妖将呼喝,无数妖兵蜂拥而来。
沐风云只是淡淡一眼扫过,那源自魔皇的无上威压虽未彻底释放,却已让所有妖族神魂战栗,如同面对至高无上的天敌,纷纷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沐风云,求见白鸢天帝。”
沐风云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天庭。
片刻沉寂后,天庭深处,一道强大而雍容的气息迅速升起。
一道流光落下,现出一道身影。
她身着帝袍,头戴冠冕,身姿高挑曼妙,容颜绝美却带着帝王的威严与冷冽,正是白屠夫——如今的白鸢天帝。
她周身妖皇之气浓郁,显然已彻底融合了帝俊传承。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沐风云身上,瞳孔微缩,显然知晓他的可怕,微微颔首致意:
“沐皇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沐风云身后的佛子身上。
刹那间,她脸上的威严冷冽如同冰面破碎,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痛楚、以及深深的思念,但立刻又被她强行压下,恢复了天帝的冷漠,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她的内心。
“……你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刻意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佛子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往日的温情、后来的隔阂、大道的分歧、身份的差距……如同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沐风云叹了口气,上前一步,看着白鸢:
“白鸢天帝,复兴妖族,重振天庭,确是重任。但帝俊是帝俊,你是你。他的道,未必完全适合你。”
“妖族需要的,是一个能带领他们找到新出路的皇,而非一个完全活在旧日阴影里的傀儡。”
他又转向佛子:“而你,踏出佛门,创立道门,本就是为了寻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这条路上,是否就一定要彻底摒弃所有私情,变得绝对‘无私’?若如此,与那泥塑木雕的神佛有何区别?”
“你的道,是入世之道,有情众生皆在道中,岂能唯独忘了你自己?”
两人皆被沐风云的话震动了心神,陷入了沉默。
沐风云继续道:“洪荒前路未卜,今日若因所谓使命、大道而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他日回想,道心岂能真正圆满?”
“或许,你们各自的道路,并非完全背道而驰。妖族与人族、与道门,未必就不能共存。关键在于执掌者之心。”
说着,他抬手一点,一缕精纯的魔皇本源之力溢出,并非攻击,而是在空中演化出种种景象:
有妖族与人类和睦共处的村落,有道士与妖修坐而论道的场景,甚至隐约有佛光、道韵、妖气彼此交融、相辅相成的奇异大道轨迹……
这并非虚构,而是沐风云以魔皇的见识,推演出的另一种未来的可能性。
白鸢和佛子看着空中演化的景象,眼神不断变幻,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
他们被困在自己的使命和心结中太久,从未想过,道路或许可以交融,使命或许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完成。
良久,白鸢眼中的冰霜终于缓缓融化,她看向佛子,声音微颤:“你……可还恨我当年……不辞而别。”
佛子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愧疚:
“从未恨过。只恨自己当年不够坚定,未能及时寻你……是我的错。我的道,不应是逃避你的道。”
隔阂依旧在,使命仍未变。
但这一刻,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高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白鸢深吸一口气,看向沐风云,郑重一礼:“多谢沐皇点醒。”
佛子也深深一揖:“沐兄,此恩……”
沐风云摆摆手,笑道:
“故人之间,何必言谢。路,终究要你们自己走。如何平衡大道与本心,如何携手面对未来,是你们自己的课题。只是莫要再辜负时光便好。”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缓缓消散,留下白鸢与佛子站在原地,望着对方,眼中百感交集,但那份积压已久的坚冰,已开始悄然消融。
能否真正解开所有心结,找到共存共荣之道,尚需时间。但至少,沐风云已为他们推开了一扇可能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