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伍甲参见陛下!”
伍甲弯腰施礼,非但没有因为皇帝当着自己的面洗脚感到不适,反而倍感荣幸。
堂堂天子,也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如此不拘小节。
“伍甲啊,这么晚来见朕有什么事情吗?”
李瑛双手轻揉太阳穴,肃声问道。
伍甲拱手道:“启奏陛下,张小敬适才来报,王忠嗣今晚夜宴太子。”
“呵呵……二郎是他的女婿,做岳父的从外地回京,与女婿吃个团圆饭也是人之常情嘛……”
李瑛云淡风轻的说道,“还有别人吗?”
伍甲拱手:“还有忠王李亨。”
“三郎从小跟在王忠嗣身边长大,诸位兄弟之中他两人关系最好,聚一聚也是应该的。”
“还有皇甫惟明,好像王忠嗣还请韦坚了,但不知何故,韦坚没有去赴筵。”
伍甲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做了禀报。
“这韦坚倒是知道进退!”
李瑛在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声,嘴上却道:“皇甫惟明与王忠嗣是好友,王忠嗣回京之后碍于皇后的葬礼,一直还没有与亲友聚会。
如今皇后的葬礼已经结束,朋友之间小酌几杯也是应该的,无须大惊小怪。”
“那臣告退了!”
伍甲拱手告退,自己只要向皇帝禀报掌握的情报就算完成了任务,如何抉择那就是皇帝的事情了。
次日天亮,早朝准时在含元殿举行。
等文教令杜甫、京兆尹韦陟做完禀报之后,站在兵部尚书杜希望身后的王忠嗣捧着笏板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臣回京已有六日,边关军情瞬息万变,早朝结束之后臣便返回幽州了。”
“哦……王卿这么急就走吗?”
李瑛着实有些意外。
这王忠嗣还真是来去如风,说回来就回来,说离开就离开。
“皇后的葬礼刚刚结束,朕正打算今天设宴为你接风,顺道表彰你这几年的功劳”李瑛笑着说道。
王忠嗣道:“陛下的盛情臣心领了,但边关紧急,容不得耽误,若非等待皇后下葬,臣早就启程返回幽州了。
陛下的庆功宴就留到臣灭了渤海国之后再举行吧,臣此去渤海,誓要在两年之内荡平渤海,肃清东北!”
李瑛大笑道:“哈哈……当今天下,也只有王卿才敢出此豪言壮语,既然如此,朕就暂且将你的庆功酒寄下。”
“臣在临走之前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念在臣的功劳上恩准!”
王忠嗣突然跪倒在地,稽首顿拜。
李瑛被弄了个措手不及,蹙眉问道:“不知道爱卿有什么请求,说来听听?”
王忠嗣深情的道:“世人皆称赞安守忠为了义父安禄山投降大唐之举,夸赞他忠孝两全。
臣身为大唐臣子,岂能不如一叛国之人?
臣也愿将这些年的功劳换来陛下对太上皇的优待,臣不求赏赐,不求爵位,只求陛下能让太上皇在宫中颐养天年,衣食无忧。
就算陛下不让太上皇离开太安宫,也请陛下让太上皇的嫔妃去陪伴他渡过余生,派遣宫女、太监侍奉……”
李瑛捻着胡须冷笑道:“王忠嗣啊,你这意思是朕不够孝顺是吧?”
“臣不敢!”
王忠嗣以额头撞地,“臣只求将毕生功劳换来陛下对太上皇的优待,以报义父的养育之恩。”
李瑛提高嗓门,一脸凝重的说道:“你问问在场的诸位爱卿,朕当初是如何对待太上皇的?”
“朕让他住在兴庆宫,让他所有的嫔妃去陪伴他,宫内随便他行走,有舞伎乐匠陪伴,甚至他去芙蓉园、华清宫游玩朕也随他所愿。
但太上皇却勾结武氏,偷逃离京,跑到长安再次复辟,并率叛军来袭长安。
太上皇置国家社稷于不顾,恣意妄为导致数万将士罹难,几十万百姓遭到战火波及,朕能留他性命已经算是仁慈了!”
王忠嗣也不管李瑛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磕头。
“臣也知道太上皇有错,臣恳请陛下念在他往日的情分上,宽恕他的过失,可怜他年已花甲,让他不再孤苦伶仃。
臣愿革去晋国公爵位,只保留将衔,待臣灭了渤海国之后愿解甲归田,用毕生功劳换太上皇安享晚年!”
被王忠嗣这么一逼宫,李瑛有些不太好应对,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就像王忠嗣说的那样,不管李隆基犯了多大的错,他始终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也是他当年册立自己为太子。
今天的一幕如果传出去,世人会夸王忠嗣忠孝,自己却反而落了个“不仁不孝”的名声。
“臣认为王忠嗣所言有理!”
就在李瑛犹豫之际,老六李琬举着笏板走了出来,跪在王忠嗣身旁叩首。
“臣身为人子,自己享尽荣华富贵,年逾花甲的老父亲却身陷囹圄,臣每每想起,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臣愿削减食邑,扣减俸禄,只求陛下善待父皇,让他安度余生……”
看到老六站出来支持王忠嗣,昨晚刚刚与王忠嗣称兄道弟的李亨也跟着站了出来。
“臣附议,请陛下恩准王忠嗣、少府监所请,改善太上皇的生活,臣愿意出钱赡养。”
担任太常卿的老四李琰看了看对面的老五李瑶一眼,心中打定主意,如果老五站出来给李隆基求情,自己就跟着求情,如果老五没有表示,自己就按兵不动。
对面的李瑶挠着头皮没了主意,感觉王忠嗣说的感人泪下,但又不想跟二哥唱反调,一时间没了主意。
倒是年轻的二十三郎李瑝站出来支持二哥:“我说几位兄长,你们都在这里满口忠孝,显得陛下是个不孝之人一般。
小弟在这里问你们,如果太上皇找到机会再次跑了,你们谁敢用全家性命担保?”
李亨急忙低头不语,就老登那性格,不是没这个可能……
李琬训斥道:“二十一郎你还年轻,等你做了父亲,就知道父恩如山。如果太上皇再次做出这种事情,六哥我愿以死谢罪!”
王忠嗣也不满的瞪了李瑝一眼:“棣王、鄂王尚未开口,你小小年纪,休要在这里狂言误国!”
李瑝被训了个面红耳赤,没敢跟这个老大哥顶罪,内心依旧像小时候那样心怀畏惧。
看到兄弟几人闹了分歧,身为宰相的裴宽站了出来,举着笏板道:“启奏陛下,臣也六旬有余,愿将心比心的说一句话。”
“裴相但说无妨!”
李瑛正襟端坐,面无表情的说道。
“唉!”
裴宽先是叹息一声,随即缓缓说道:“依臣之见,太上皇虽铸下大错,但已被监禁两载,不得自由,也算是受到了惩罚。
于私,太上皇乃陛下生身之父,又有养育之恩。
于公,太上皇在位将近三十载,将武周之祸拨乱反正,使大唐重回正轨,缔造了开元盛世,让我大唐国富民强,四海承平。
故此,臣以为陛下应该念太上皇之功,改善其居住条件,使其安享晚年,不至于孤苦伶仃,老来无依。”
裴宽的话马上立竿见影,包括李适之、皇甫惟明、韦坚等五六十名大臣纷纷举着笏板附和。
“臣等以为晋国公所请,裴相所言极是,请陛下念太上皇之功加以善待,让其安享晚年。”
面对同情心泛滥的大臣,李瑛心中很快就有了应对之策。
“王忠嗣啊,朕其实也不想让太上皇一个人孤苦伶仃,要不然朕当初怎么会送武灵筠去与他同居?”
“只是后来按照大唐律制,祸国殃民的武灵筠被判处了死刑,所以太上皇才变得形单影只。”
“朕也曾经征求过太上皇其他嫔妃的意愿,但是没人愿意去太安宫陪他吃苦,朕总不能强迫他们去吧?”
“你若不信,朕让吉小庆带着你去太极宫当面问问这些嫔妃的意思,你看看有几个愿意去的?”
李瑛话音刚落,已经被提拔为太府少卿的杨国忠马上站出来附和。
“陛下所言极是,总不能太上皇的命是命,那些嫔妃的命就不是命了吧?”
随着杨国忠的表态,御史大夫李白、礼部尚书东方睿、京兆尹韦陟等数十名大臣纷纷表态支持。
“杨少卿所言极是,太上皇乃戴罪之身,岂能因他一人安享晚年,而让无辜之人受苦?”
李瑛目光扫向荣王李琬:“六郎啊,要不然让太华妃去太安宫陪伴太上皇?”
李琬汗颜:“这……母妃比太上皇还年长两岁,更兼体弱多病,怕是无法胜任。”
李瑛又看向李亨:“要不然让令母杨太嫔去太安宫陪伴太上皇?”
李亨吓得急忙叩首:“臣母身体一向欠佳,自己尚需要人照顾,哪里有精力照顾太上皇,请陛下另择人选。”
“那四郎你呢?令母钱太嫔身体硬朗,要不就让她去太安宫伺候咱们的父皇如何?”
李瑛又用戏谑的眼神望向老四李琰。
你们不是都争着当孝子嘛,那就让你们的母亲去太安宫伺候老登啊,让朕瞧瞧到底哪个是大孝子?
李琰本来不打算站出来表态,但看到裴宽、李适之、皇甫惟明都支持王忠嗣的提议,这才夹杂在人群中出列表态。
此刻被李瑛点名询问,心中暗自懊恼,早知道自己就跟五郎那样躲在后面看热闹了,自己吃饱了撑得出来蹚这浑水!
“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应该遵循自愿原则,不应该强人所难。
虽然臣母身体硬朗,但臣作为儿子,绝不能让她去陪着李隆基吃苦,谁愿做孝子谁做,反正我李琰不做!”
见几个兄长都打起了退堂鼓,十八岁的信王李瑝壮着胆子站出来反击王忠嗣。
“臣的母亲虽然年轻,但臣绝不让她去侍奉一个有罪之人。”
“既然晋国公这么孝顺,不如让你的妻妾去侍奉太上皇算了,做儿媳妇的伺候公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