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坐在龙椅上凝视脚下的一帮大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说实话,韦陟的提议,让他这个皇帝也感到十分意外。
李瑛确实很信任崔星彩,也对她执掌后宫的能力十分满意。
但他目前并没有册立新皇后的打算,一旦立后,必然会牵动储君之位,引发朝堂动荡。
虽然李瑛对李健有很多地方不满意,但也没到立刻废黜的地步。
其他的皇子尚且年幼,表现最出色的燕王李备还有待继续观察,万一他长大了出现伤仲永的情况,难道再继续更换太子?
所以李瑛的想法是维持现在的局面,让李健再做个十年八年的太子暗中观察,到那时自己也是奔五十去的人了,皇子们也都逐渐长大成人,届时就可以择优立为储君。
太子李健现在做的事情,李瑛不说了如指掌,但也能掌握个十之七八。
包括李健住在十王宅的时候,没事就往莒王府钻,说是为了替兄长教育儿子,但李瑛一点都不信。
寡妇门前是非多,韦熏儿二十岁的年龄守了两年寡,要说叔嫂二人之间没有事情,谁信?
但李瑛也不想管这种小事,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只要不犯原则性的大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就是。
就算哪天李健提出要娶韦熏儿为妾,李瑛也会答应。
毕竟大唐是个民风开放的朝代,这种事情也不算什么丑闻,毕竟李俨死了,兄终弟及并不违背人伦。
作为皇帝,才能要大于私人道德,如果有治国的才能,私德有亏也可以原谅。
甚至李健暗中笼络党羽,李瑛也掌握了个大概。
自己既然允许李健入主东宫,就是让他组建自己的队伍,让他历练一下自己的能力,不给他兵权,也不怕李健能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看在发妻薛柔的面子上,李瑛并不想难为李健,甚至还想让他展示才能的机会,如果他能表现出优秀的帝王才能,将来把位子传给他也未尝不可。
前提是,李健得不断的提升自己的能力,不要求道德标榜圣贤,最起码是个正直的好人。
但韦陟今天既然把立后的事情摆在了明处,那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作为一个臣子,韦陟提议立崔星彩为后,也是他应尽的责任。
一时间,李瑛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的两位宰相。
“裴卿、颜卿,你们二位如何看待立后之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裴宽和颜杲卿的身上。
作为百官之首,他们的意见,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年过六旬的中书令裴宽,在官场沉浮数十年,早已练就了左右逢源的城府。
听到天子询问,他手持笏板出列,微微躬身,慢条斯理地说道:“启奏陛下,册立皇后乃国之大事,关乎宗庙社稷,非同小可。此事体大,臣以为,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裴宽既没有明确反对,也没有表示支持,把皮球又巧妙地踢了回去,圆滑的打起了太极拳。
这让原本在心中燃起希望的韦陟、崔颢不由得心中一沉,而太子李健则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李瑛又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位宰相,门下侍中颜杲卿。
与城府深沉的裴宽不同,颜杲卿向来以刚正不阿着称。他上前一步,没有丝毫犹豫,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陛下,臣以为韦京兆所言极是。”
此言一出,大殿中百官俱都屏住了呼吸。
且不说陛下是否答应立后,颜杲卿这番表态,得罪太子肯定是毋庸置疑的了。
太子李健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有颜杲卿这位宰相的支持,那么崔星彩成为皇后的砝码将会大幅增加,形势对自己极为不妙。
颜杲卿一身正气,也不左顾右盼,身形站的笔直,继续说道:
“国赖长君,家赖长妇。中宫之位,不仅是后宫之主,更是天下妇人之表率。
贤妃娘娘入宫多年,贤良淑德,有目共睹。
其执掌凤印以来,后宫安稳,内外称颂,已然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至于先皇后新丧之事,固然令人哀痛,但国事为重。
为社稷安稳,为内闱安宁,陛下当早日册立新后,以安天下万民。”
颜杲卿的话,犹如一股巨大的助力,瞬间注入了支持立后的阵营之中,韦陟、崔颢等人纷纷开口附和。
“颜侍中言之有理!”
“颜相说的好啊!”
“臣等附议!”
一时间,支持立后的声浪再次高涨,几乎要将整个含元殿的穹顶掀翻。
太子李健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站在丹陛之上,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将他紧紧包裹。
他怎么也想不通,一向标榜公正,不参与党争的颜杲杲卿,为何会如此旗帜鲜明地支持立崔星彩为后?
他求助似的看向身穿紫袍的韦坚,希望他能站出来帮助自己解围。
韦坚在短暂的权衡之后,决定挺身而出。
自己整个家族已经被绑在了李健的战车上,此时不支持他更待何时?
而且这是韦陟在明目张胆的挑衅自己,此时若不予以反击,将来如何让人信服?
韦坚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从班列中走了出来,双手举起笏板,躬身行礼。
“陛下,臣有不同意见。”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李瑛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位工部尚书,不动声色的问道:“韦卿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臣以为,韦京兆之言,看似忠君体国,实则危言耸听,夸大其词。立后乃国之大事,不可不慎。臣以为,此时此刻,并非立后之良机。”
韦坚一开口,就直接将矛头对准了韦陟。
韦陟脸色一沉,冷哼一声,却没有插话,他倒要看看韦坚能说出什么花来?
自己支持册立皇后,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不怕他诋毁!
韦坚也不看韦陟,继续朗声说道:“其一,仁德薛皇后仙逝,至今不过一年半左右。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天下皆知。
皇后乍去,陛下便急于册立新后,于情于理,都稍显仓促。这不仅会让天下臣民觉得陛下薄情,更是对逝去皇后的不敬。”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抬出了两座谁也无法反驳的大山。
“太上皇当年废黜王皇后之后,十数年间,后位一直空悬,也未曾影响国本。
更远者,太宗文皇帝与长孙文德皇后情比金坚。
文德皇后三十六岁便不幸仙逝,太宗皇帝悲痛欲绝,此后余生,再未册立任何一位妃嫔为皇后。
此事至今仍被天下传为佳话,世人皆称颂太宗皇帝重情重义,乃千古明君之典范。”
韦坚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掷地有声。
他巧妙地将李瑛与李世民并列,既是劝谏,也是一种高明的吹捧。
你李瑛不是自诩要超越太宗皇帝吗,那在重情重义这一点上,总不能输给先祖吧?
看到皇帝及满朝文武若有所思,韦坚更是把矛头瞄准了韦陟,直接予以呵斥。
“仁德薛皇后在世时,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朝野无不敬仰。
如今她去世不过一年半,陛下就急于另立新后,岂不让天下百姓误会陛下薄情?
故此臣以为,韦陟这番话,看似忠君体国,实则包藏祸心,请陛下明察,切勿为他所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