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两人在阵法深处谈论了许多事情,张亮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更加深刻。老疯子提出一个建议,“邪魔在暗处,而且他们的手段极其高明,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潜伏一段时间,变成咱们在暗,他们在明,事情就好办了。”
张亮认为这个建议不错,不过他又提出,“有没有可能邪魔与几个无相境大能之间有什么默契?譬如说,他们不动这些无相境大能的核心实力,他们也对邪魔的异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疯子大为惊奇,“我怎么想不到这里?他们表面是水火不容,邪魔要夺去他们统治的世界,必然会对他们的核心利益构成威胁,不过,在邪魔没有危及他们的核心利益之前,他们考虑最多的还是自己的无相境地位。与邪魔达成某种默契这种情况可能存在。”
“那就好办了,咱们可以模仿邪魔,进攻这些无相境大能的核心势力,逼迫他们与邪魔决战。”
“主意不错,可惜我们如今在玄天阁的地盘,那老家伙会推演天机,一般的算计都会被他识破。”老疯子有些气馁。
“你不是对那些无相境大能都比较熟悉吗?玄天阁阁主有什么弱点你给我说一说。”张亮提醒老疯子。
“我只知道他的封号是玄元尊者,其他的并不知晓,他就是我境界跌落到太虚境后才晋升无相境的。能在其他几个无相境家伙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晋升,可见这个玄元尊者很不简单,不但有大气运,而且智谋超人。”老疯子无奈地回答。
“没关系,只要他有私心,就会有漏洞,咱们先不对他们的总部出手,专挑最富裕的二流宗门出手,让他感到心痛,就会出手阻止邪魔的渗透。那样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张亮确实很有信心。
“有道理,对了,你是飞升之人,不在他的算计范围内,就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玄天阁,凌云殿。
玄元尊者端坐于万年寒玉雕琢的云床之上,周身灵气氤氲,与殿内聚灵大阵吞吐不定,隐隐与整个玄天阁的山川地脉融为一体。无相境初期的磅礴威压,即便刻意收敛,也使得殿内侍立的弟子们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怠慢。
然而,这位执掌一方顶级势力的巨擘,此刻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驱之不散的阴霾。
已经连续七天了。
每当夜深人静,他试图以无相境神通推演天机,窥探宗门气运流转之时,灵台识海中呈现的,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混沌。那血色并非炽热,反而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寒,翻涌滚动间,隐约有扭曲的魔影嘶嚎,又有金铁交击、法则崩断的刺耳异响。任凭他如何催动神识,耗费心神,也无法从那片混沌中剥离出任何清晰的线索,只有一种大难临头、心血来潮般的悸动,越来越强烈。
“大凶之兆……应在何方?”玄元尊者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一丝疲惫与烦躁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上位者的深沉与冷厉。他指尖无意识地在云床扶手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
是西边那些越来越不安分的邪魔崽子?他们虽然诡异难缠,但一直被各大势力联手压制在贫瘠的西部荒原,虽有摩擦,却始终未能成气候。自己甚至……与他们那位神秘的“蚀心魔主”有过几次心照不宣的接触,默许了他们一些小动作,前提是,祸水东引,别来招惹玄天阁核心利益。难道他们敢撕毁默契?
还是东边那几个虎视眈眈的老对头?玉玑真人那个伪君子,天火尊者那个莽夫,亦或是妙音那个蛇蝎女人?他们觊觎玄天阁占据的灵山福地已久,暗中下绊子的事情没少做。
又或者……是内部?
一想到内部,玄元尊者的眼神更冷了几分。宗门大了,什么鸟都有。几个长老背后的小动作,真当他全然不知么?只是眼下局势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还需隐忍。
就在他心绪纷乱,难以决断之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破空声,伴随着惶急的呼喊。
“报——尊者!紧急军情!”
一名身着核心弟子服饰的青年,脸色煞白,气息紊乱,几乎是连滚爬地冲进了凌云殿,也顾不得礼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尊者!太平岛……太平岛宝库,被、被洗劫一空!”
“什么?!”
玄元尊者猛地从云床上站起,周身灵气瞬间失控般震荡开来,将殿内的玉柱震得嗡嗡作响,几名侍立弟子更是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威压逼得连连后退,脸色发白。
太平岛!那可是玄天阁麾下最富庶的二流宗门,虽无太虚境大圆满坐镇,但岛主太平散人也是太虚境后期的好手,加之岛上阵法经营数千年,固若金汤。更重要的是,太平岛掌控着三条高品质的灵玉矿脉,其宝库中囤积的灵石、灵材、以及历年上供的奇珍,几乎是玄天阁每年三成的收入来源!
“详细道来!”玄元尊者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每个字都带着森然的杀意。
那核心弟子吓得浑身一颤,连忙竹筒倒豆子般汇报:“就在两个时辰前!一道黑影,魔气滔天,直接撕裂了太平岛的护岛大阵!那人……那魔头修为极高,怕是已达太虚境后期甚至巅峰,出手狠辣无情,太平散人上前阻拦,被其一掌重创,生死不知!岛上护卫死伤惨重,根本无人能挡其锋芒!那魔头目标明确,直奔宝库核心,破开禁制,将……将里面储存的八十万上品灵晶,三千斤星辰砂,五百株千年灵药,还有……还有那批准备上贡给尊者的‘九天陨铁’……全部卷走一空!”
每报出一项,玄元尊者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听到“九天陨铁”被劫,他眼角更是剧烈抽搐了一下。那是他准备用来淬炼本命法宝,冲击无相境中期的关键材料!
“可看清那魔头形貌?是何来历?”玄元尊者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寒声问道。
“回尊者,那魔头周身被浓稠如实质的漆黑魔气笼罩,看不清具体形貌,只能隐约看出是个高大的人形。但其施展的神通,霸道绝伦,充满毁灭与侵蚀之意,绝对是精纯无比的魔功!而且……”弟子顿了顿,脸上露出惊惧之色,“而且那魔头临走时,嚣张无比,竟以魔元在宝库废墟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不断燃烧着黑色火焰的扭曲印记!那印记……那印记散发的气息,与西部荒原那些邪魔一般无二!”
“邪魔印记?!”玄元尊者瞳孔骤缩。
“千真万确!留守的长老确认过了,那印记蕴含的规则扭曲之力,绝非寻常魔道修士所能模仿,必是域外邪魔无疑!”
就在这时,殿外又是数道强横气息降临。
“尊者!”
“岂有此理!邪魔安敢如此!”
以执法长老严刚为首,数位位高权重的玄天阁长老联袂而至,个个面带怒容,杀气腾腾。严刚长老性子最是火爆,刚进大殿便须发戟张,怒吼道:“尊者!证据确凿!西边那些杂碎,竟敢将爪子伸到我们玄天阁头上来了!洗劫太平岛,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若不予以雷霆还击,我玄天阁颜面何存?日后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踩上一脚?”
“严长老所言极是!”另一位主管资源调配的胖长老痛心疾首,“太平岛宝库关系我阁命脉,如今被劫,损失巨大,影响深远!必须让那些邪魔付出代价!”
“请尊者下令,点齐人马,踏平西部魔窟!”
群情激愤,讨伐之声不绝于耳。太平岛被劫,触及了所有人的核心利益,由不得他们不怒。
玄元尊者面沉如水,听着长老们的请战,心中却是念头飞转。
邪魔?他们怎么敢?蚀心魔主那个老狐狸,不应该如此不智才对。双方虽有默契,但也互相忌惮。如此明目张胆地攻击玄天阁的重要附庸,等于直接撕破脸,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们自信到可以正面抗衡玄天阁乃至整个正道联盟的围剿?
不对,这里面有蹊跷。
他抬手,压下殿内的喧哗,目光锐利如刀,看向那报信的核心弟子:“那魔头,往哪个方向逃了?”
弟子毫不犹豫地答道:“回尊者,那魔头抢了宝库后,化作一道黑色魔虹,大摇大摆地……径直往西边去了!速度极快,我们的人根本追不上!”
往西去了?
玄元尊者眼眸微微眯起。
抢了东西,不往复杂地形躲藏,不往其他势力范围流窜,反而如此清晰地指明方向,直奔邪魔控制的老巢?
这简直像是在故意引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从西边来的,要回西边去一样。
太刻意了。
是栽赃嫁祸?想挑起玄天阁与西部邪魔的火拼,好坐收渔利?
有可能。东边那几个老对头,或者某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
但……那精纯的魔气,那独特的邪魔印记,又如何解释?这不是随便哪个魔修都能伪装出来的。除非,出手的本身就是邪魔,或者……是得到了邪魔核心传承的存在?
玄元尊者忽然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这不是简单的栽赃,而是邪魔内部的某些激进派,或者干脆就是蚀心魔主本人,在玩一手“苦肉计”或者“祸水东引”呢?故意劫掠玄天阁,激怒自己,让自己将目光和怒火完全投向西部邪魔。而他们真正的目标,或许根本不在西部,或者,是想借此机会,将玄天阁的力量引入某个陷阱?
一想到推演中那片血色混沌,玄元尊者就感到一阵心悸。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尊者!”严刚长老见玄元尊者沉默不语,只是盯着西方,眉头紧锁,不由得急了,“证据指向明确,魔头逃向清晰,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难道我堂堂玄天阁,还要忍下这口恶气不成?若是放任不管,下次被洗劫的,可能就是我们的直属分坛了!”
玄元尊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无论如何,太平岛被劫是事实,宗门利益受损,颜面扫地,若毫无反应,必然人心离散,威信大跌。
但直接发兵西部,与邪魔全面开战,风险太大,正中某些人下怀。
他需要更准确的信息,需要知道,这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传令下去,”玄元尊者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与冷静,“第一,加派三倍人手,严密封锁西部边境,所有通往邪魔控制区的通道,设卡盘查,许进不许出!但有形迹可疑者,格杀勿论!”
“第二,命‘暗影卫’即刻出动,潜入西部荒原,不惜一切代价,查明此次袭击太平岛魔头的真实身份,以及其与蚀心魔主势力的具体关联!我要知道,这究竟是邪魔的单独行动,还是另有隐情!”
“第三,”他目光扫过众位长老,“通告麾下所有附庸势力,提高警戒,启动最高级别防护阵法!同时,以本尊名义,照会西邻的‘青木宗’、‘流沙派’,言明利害,请他们协同监视西部邪魔动向,若有异动,立刻通报!”
一系列命令条理清晰,既做出了强硬姿态,安抚内部,又没有贸然进行战略决战,而是优先情报搜集与外部施压。
众长老闻言,虽然觉得不如直接出兵痛快,但也明白这是老成持重之举,纷纷领命:“谨遵尊者法旨!”
严刚长老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玄元尊者那深邃莫测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拱手退下。
众人离去后,凌云殿再次恢复了空旷与寂静。
玄元尊者独自立于殿中,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望向了西方那一片在他感知中愈发阴郁混乱的天空。
“不管你是谁……想把我玄天阁当枪使……”他低声自语,指尖一缕凌厉的剑气吞吐不定,将虚空都切割出细微的裂痕,“都要付出代价。”
……
与此同时,在远离玄天阁核心区域,靠近西部荒原的一片连绵沙丘之中。
一道黑色的魔虹敛去,显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周身笼罩的魔气渐渐收入体内,露出一张略显苍白,却带着一丝玩世不恭邪气的年轻面容,正是改头换面,以秘法伪装成邪魔高手的张亮。
他回头望了一眼玄天阁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八十万上品灵晶……玄元老儿,这会儿该肉疼得跳脚了吧?”
他掂了掂手中一个不起眼的储物袋,里面装的,正是从太平岛宝库中洗劫来的部分珍贵资源,特别是那批“九天陨铁”。至于大部分灵石和普通材料,则被他分散藏匿在了几个隐秘地点。
选择太平岛,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它足够富,足以让玄天阁伤筋动骨;它的防御力量,又恰好在他伪装后的实力可以强行攻破的范围内;最重要的是,它的位置,距离西部邪魔控制区不远不近,方便他“逃窜”,也方便玄天阁将怒火指向西边。
这一切,都完美符合老疯子与三傻老人制定的“祸水西引,搅浑水”的计划。只是,三傻老人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只剩下他独自执行这危险的任务。
一想到三傻老人,张亮眼神中的那丝玩世不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担忧与冰冷的杀意。老疯子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那张邪魔密信,如同毒刺般扎在每个人心头。
他甩了甩头,将杂念压下。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身形再次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并非直接进入西部邪魔的核心区域,而是沿着其外围,开始游弋。
他的任务,还没完。
接下来的数日,玄天阁西部边境区域,接连发生了数起针对玄天阁附庸势力的袭击事件。
一个依附于玄天阁的中型家族,其家族秘藏的一株能够滋养神魂的“蕴神花”被盗,看守长老被魔功震碎心脉。
一个由玄天阁控制的灵石矿脉转运点遭遇突袭,刚刚开采出来的数万灵石被劫掠一空,护卫全军覆没。
甚至有一支玄天阁的巡逻小队,在边境线上神秘失踪,最后只找到一些被魔气腐蚀得残缺不全的尸块。
每一次袭击,现场都残留着精纯的魔气,以及那个嚣张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邪魔印记。
而袭击者,如同鬼魅,来去如风,每次得手后,都毫不例外地朝着西部邪魔控制区的方向遁去,留下暴跳如雷的玄天阁修士和越来越紧张的边境气氛。
张亮如同一个最狡猾的猎手,又像一个最尽职的“演员”,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实力强大、行事嚣张、且对玄天阁充满恶意的邪魔高手。他从不与邪魔核心势力接触,只在边缘游走,精准地挑选目标,一击即走,将“邪魔入侵”的戏码,演得淋漓尽致。
玄天阁内部,主战的声音越来越高涨。严刚长老几乎每日都要到凌云殿请战,认为邪魔如此肆无忌惮的挑衅,已经无需再查,必须立刻给予毁灭性打击。
就连之前一些主张谨慎的长老,在接连的损失和门下弟子日益激愤的情绪下,也开始动摇。
西部边境,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玄天阁的巡逻队数量增加了数倍,与西部荒原接壤的地带,甚至开始出现小规模的摩擦和对峙。
而西部荒原深处,那片被浓郁魔气笼罩的阴暗之地。
一座由黑色骨骼和扭曲金属构筑的庞大宫殿内,蚀心魔主——一团不断蠕动、变幻着形态的阴影集合体,发出了低沉而充满疑惑的精神波动。
“玄天阁的附庸接连被袭……是我们哪位魔将擅自行动?”
下方,几名形态各异,但同样散发着强大邪异气息的魔将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笼罩在斗篷里的魔将躬身道:“回禀魔主,属下等均已核查,近期并无任何针对玄天阁大型附庸的袭击命令下达。至于那些小型摩擦,倒是有几起,但绝无洗劫太平岛此等规模之事。”
“哦?”蚀心魔主的阴影翻滚得更加剧烈,“那现场遗留的,确是我圣族印记无疑……难道,是那些潜伏在外的暗子,得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指令?”
“亦或是……”另一位浑身覆盖着骨甲的魔将声音沙哑,“有人,在冒充我们,故意挑起争端?”
宫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蚀心魔主的精神波动带着一丝冷意:“查!立刻去查!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玄元那个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但他麾下那些蠢货,可就难说了……”
他感知着边境方向传来的越来越紧张的局势,阴影般的躯体微微收缩。
“多事之秋啊……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稳呢。”
暗流,在双方都未曾完全预料的情况下,变得更加汹涌。
张亮潜伏在一片风化的巨石阴影中,看着又一支玄天阁精锐小队杀气腾腾地从不远处掠过,直奔西部荒原方向而去,他轻轻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水,已经够浑了。
现在,该轮到那些真正的“鱼儿”,忍不住要冒头了。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更深层的水下,一张针对他,针对老疯子,甚至针对整个局面的更大罗网,正在悄然编织。那双在暗处窥伺的眼睛,并未因他的成功表演而满足,反而露出了更加诡谲与期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