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循听到此话,
顿觉天旋地转,
这可是京军的兵械铠甲,
就在天子脚下,
居然都和纸糊的一样,
可是这钱,
却是一点没少花,
贺循沉声问道,
“刘隗,
你是说,
这事情与归命侯有关?”
刘隗点了点头,
说道,
“下官不敢妄自猜测,
不过,
这批兵械确实是归命侯负责督造的。”
贺循眼眉一扫,
看向孙璠,
问道,
“侯爷,
是不是解释解释?”
孙璠赶紧站出来,
说道,
“回大人的话,
这兵械是小侯督造的不假,
可小侯把兵械上交时,
刘尹就在现场,
当时都是检验过了关的,
是,
小侯是有点私心,
大人要是说,
这一等木,
换了二等木,
七寸变成了六寸九分,
这个小侯是认的,
可要是把这纸糊的屎盆子,
硬往小侯头上砸,
小侯就是死也不能认。”
贺循点了点头,
认同孙璠的说法,
再加上他本来就是罪臣,
要是这么做了,
无异于把灭族的把柄递到司马睿手里,
只要是正常的人,
都不会犯这种傻。
说道,
“那,我来问你,
你从实说来,
你夜上石头城,
是不是还有这方面的考虑,
你不说实话也没关系,
右军将军是我的学生,
他总不会瞒我太多。”
孙璠连忙点头,
说道,
“大人明察秋毫、慧眼如炬,
小侯确实有所隐瞒,
但也实在是被逼无奈,
就小侯这个名声,
怕是实话说出来,
也没人信。”
贺循摆了摆手,
说道,
“你也知道,
老夫向来对事不对人,
要是对人的话,
就先父的事情,
你断活不到今日。”
孙璠点了点头,
说道,
“小侯不是信不过太傅大人,
只是……”
孙璠的眼神瞟向新蔡王司马弼,
司马弼摇了摇头,
说道,
“这是说我碍事了,
正好,
我还有几句话嘱咐文君,
我那个堂姑啊,
被宝贝惯了。”
司马弼转身就推走王悦,
和他一起进了内院,
推出一段距离后,
才问道,
“你早就知道这纸糊的兵械了?”
王悦摇了摇头,
说道,
“我和你一样吃惊,
我只是听说大将军退了兵械,
完全想不到,
有人有这个胆量。”
司马弼眉头皱了皱,
问道,
“不是你,也不是我,
那京城还有谁,
有这么大的胆子,
莫非是太子兄自己?”
王悦摆了摆手,
说道,
“他倒是有这个胆量,
可你想啊,
不管是刘隗还是郑妃,
他们最防着谁?
怎么会让他插手此事?”
司马弼点了点头,
问道,
“那你今天把归命侯抓出来,
原本是打算给我难堪吧?”
王悦笑了笑,
说道,
“你看出来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事情好像脱离我的预想了。”
司马弼问道,
“你想让我去请叔祖?”
王悦笑了笑,
说道,
“不是我想你请,
是你不请来我这岳父,
今天,
你怕是很难脱身。”
司马弼笑了笑,
说道,
“我都从西园跑了,
哪还会回来?”
王悦说道,
“你跑得了嘛?
你想啊,
归命侯放在一边,
这事情八成和石头城那位脱不开关系,
不过,
那位刚刚献祭了乌程公,
还把自己的财产拿出来分掉了不少,
你说,
朝廷会不会保他?”
司马弼点了点头,
说道,
“长豫兄看得长远,
那这样一来,
这件事的参与者里,
可就剩下我了?
那岂不是,
要逮住我一个人薅了吗?
长豫兄,
你主意多,
你可得看在小弟多年孝敬不断的份上,
拉兄弟这一回。”
王悦点了点头,
问道,
“这偷梁换柱的事情,
真不是你做的吧?”
司马弼说道,
“长豫兄,
你是知道我的,
我没那么大的胆子,
顶多是把郯县的铁,
换做了新蔡的铁,
中间捞一笔油水,
可还是铁,
又不是纸,
捅死个把人,
还是轻轻松松的。”
王悦点了点头,
说道,
“这就好办多了,
你快从后门出去,
请西阳王过府吧。”
司马弼愣了一下,
说道,
“那个,长豫兄,
我这个叔祖……”
王悦瞟了他一眼,
问道,
“你这次没打点?”
司马弼点了点头,
说道,
“我也没想到能捅出这么大篓子啊?”
王悦叹了口气,
说道,
“你啊,
那怎么办哪?”
司马弼说道,
“这不是还有长豫兄嘛,
你现在是叔祖的乘龙快婿,
是小侄的姑父,
可不能不管小侄啊。”
王悦白了他一眼,
说道,
“你倒是爬得很快,
眼下倒是有一个办法,
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司马弼一拍胸脯,
说道,
“姑父只管说来。”
王悦点了点头,
说道,
“你去求求你姑,
她心肠软。”
司马弼愣了一下,
问道,
“姑父这能行吗?”
王悦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哪?”
司马弼听了王悦的话,
去见司马文君。
司马文君正跟着西园的小厮熟悉西园的角角落落,
突然就被司马弼的闪现打断了兴致,
眉头一皱,
问道,
“阿弼,
你怎么闯进内院了。”
司马弼拉着司马文君的手,
就往外走,
边走边说,
“小侄现在脑袋都要搬家了,
哪里还顾得着什么礼法。”
司马文君看了看,
这副着急的模样,
不像假的,
问道,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司马弼说道,
“那侄儿就直说了,
前面正开堂问审,
眼看就要问到小侄了,
眼下能救小侄的,
也只有叔祖他老人家,
还请姑姑请他老人家,
到西园里来。”
司马文君皱了皱眉头,
说道,
“你们父子,
不一直可以直入我父王书房嘛?
还需要我引荐?”
司马弼说道,
“这不是乌程那件事情,
按兵不动,
得罪了叔祖,
也不好意思登门。”
司马文君盯着司马弼,
继续问道,
“还有哪?”
司马弼鬼鬼祟祟的抬眼,
说道,
“还有就是个小生意,
没什么甜头,
就没和叔祖讲,
自己做了主。”
司马文君再问,
“小~生意?”
司马弼头又低了两分,
说道,
“也没那么小。”
司马文君白了他一眼,
说道,
“好吧,我替你去试试。”
说完,两人出了西园,
回到了西阳王府,
正好看到西阳王和褚裒在对弈,
西阳王眼看要被屠龙,
抬眼一看,
说道,
“季野啊,
今天就到这里了,
你去梳理一下王府的账目,
看看有没有错漏的。”
褚裒也没反对,
起身就离开棋盘,
西阳王屁股一下子转了过去,
颠倒了黑白,
虚空一指,
“贤孙,
难得来一次,
陪我下一盘。”
司马弼看着这惨淡的景象,
问道,
“叔祖,这已经是四面楚歌了,
孙儿还怎么下?”
西阳王司马羕抬头先把女儿对付走,
说道,
“文君,
去告诉后厨,
给贤孙加一份。”
司马弼忙说,
“叔祖,
这十万火急,
要是事情露馅了,
孙儿就没命吃了。”
司马羕点了点头,
问道,
“阿弼啊,
你要我去救你的命,
却连盘残棋都不肯陪老夫下,
这是不是有点……”
司马弼硬着头皮按下去一子,
司马羕也点下一子,
瞬间局势明朗,
黑子被杀死了一大片。
司马弼也不纠缠,
说道,
“叔祖神乎其技,
孙儿甘拜下风。”
司马羕摆了摆手,
说道,
“放屁,
这是刚才褚季野下得棋,
输得本该是我,
但我现在换了位置,
颠倒了黑白,
这输就成了赢,
你明白了嘛?”
司马弼摇了摇头,
说道,
“叔祖,
我这脑子,
和叔父没办法比,
您老就直说吧。”
司马羕笑了笑,
问道,
“你让我直说什么?
直说偷梁换柱之人,
正是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扬州刺史、都督中外军事、中书监、录尚书事、假节?
这样你就满意了?”
司马弼眼睛瞪得溜圆,
连忙摆手,
说道,
“孙儿万不敢有此想法,
就是杀了孙儿,
孙儿也不敢要这个实情。”
司马羕又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实情?”
司马弼问道,
“就没有那种好惹的,
惹得起的大人物?”
司马羕笑了笑,
问道,
“长豫那小子给你出得主意吧!
你还想不出这么损的招。”
司马弼点了点头,
说道,
“叔祖明鉴万里,洞若观火,真……”
司马羕摆了摆手,
说道,
“行了,
这套词,我比你熟,
说吧盯上谁了?”
司马弼试探的问道,
“荀家?
听说荀组要从司徒升太尉了,
想必到时候大将军肯定不满,
何不……”
司马羕摆了摆手,
说道,
“你倒是真听这个姑父的话,
那还是我女婿哪?
可要是把荀家搬倒了,
朝廷之中,
还有谁能制衡一下王家的昆仲兄弟们?”
司马弼点了点头,
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答案,
“还有一人,万胜万司空,
骠骑大将军可是一直想领个司空衔。”
司马羕笑了笑,
问道,
“那你看,
怎么样才能让万司空,
认了这个栽?”
司马弼说道,
“当然还是他那个倒霉儿子了,
上次丹杨府的一把火救了他一命,
可这证据,
蓝田侯早就卖给孙儿,
就这些证据交出去,
他那个宝贝儿子,
死得透透的了——
行刺皇妃、毒杀太子,
亏他想得出来。”
司马羕点了点头,
说道,
“看来你都想清楚,
那就自己去万司空府,
把这中间的利害讲给他听,
我给你去西园走一趟,
拖一拖贺循的审问。”
司马弼忙说,
“那孙儿要怎么感谢叔祖?”
司马羕哼了一声,
说道,
“你不气我就不错了,
告诉你那个愚蠢到家的爹,
别再查了,
要是真把王茂弘查出来了,
你们父子要陪葬吗?”
司马弼弱弱的点了点头,
问道,
“可是……”
司马羕瞥了对方一眼,
说道,
“你是想说,
王茂弘乾纲独断、大权在握,
何必这么偷偷摸摸?”
司马弼点了点头,
说道,
“这要是我……”
司马羕把他后面的话瞪了回去,
说道,
“他这是示威,
一是看看谁在装糊涂,
谁是真糊涂。
二嘛,
当然是看看谁心存不满,
想借此搬倒他。”
司马弼问道,
“那……”
司马羕一脚踹过去,
说道,
“千万别这么想,
他能被满朝文武喊‘仲父’,
不是没有原因的。”
说完,
司马羕就往西园赶,
到了西园,
就看到贺循问到孙璠哑口无言,
眼看就要扛不住。
司马羕走过去,
说道,
“彦先兄,
怎么这喝酒吃肉的事情,
能少了我这个酒囊饭袋哪?”
贺循一看是西阳王来了,
急忙让出主位,
说道,
“大王请上坐,
大王来得急,
可能还不知道,
我这来凑个热闹,
还牵出来一个泼天……
哎~新蔡王哪?
这内院去了这么久吗?”
司马羕摆了摆手,
拉过贺循来坐旁边,
说道,
“哎,说起来真巧,
阿弼也发现一起大案,
急忙去府上报我,
我现在让他去请万司空,
来个两案并审,
归命侯,
你刚才说,
这兵械之事,
除了你,
还有何人?
本王刚才没听清楚。”
孙璠心里叹了口气,
这有后台是好啊,
眼看要出问题了,
后台站出来撑腰,
就把这篇揭过去了。
孙璠那也是靠着识相,
才成为众多兄弟中硕果仅存的一个,
说道,
“还有右军将军周札。”
司马羕点了点头,
说道,
“周右军,
来讲一讲吧,
这个案子你牵扯了多深,
乌程的事情,
你吃了亏,
朝廷都记得,
只要不太过分,
本王为你说情,免了处罚。”
周札马上就意识到,
事情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变化,
心里把所有的线索连了一遍,
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这背后的真相,
哪怕是西阳王也承担不了,
那就是说,
谁认下这桩大祸,
谁就是背后那只巨手的自己人,
至于说那只巨手是谁,
连西阳王都忌惮的人,
这个很难猜嘛?
想定了这些,
周札把脖子一挺,
说道,
“没错,
都是我做的,
我把铁枪铁甲,
换成了破枪烂甲,
贪墨的银两,
全都挥霍一空。”
贺循正要发作,
司马羕递给他一个眼神,
贺循也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能请动西阳王的不是新蔡王这个孙子,
而是这案子真正的主谋,
那么,
答案已经写在纸上了。
贺循长出一口气,
辛亏这只是个局,
要是司空见惯的事,
那可就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