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横卧于苍穹之巅,似是没有尽头。
云气在阶梯上翻涌,将每一级青石板都浸得发潮。
东辰踩着第一万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时,雾气腾腾,遮天蔽日。
这些雾气并非普通的露水,是他从葬龙秘境一路攀援时,被千年阴寒浸透的苔藓汁液,混着九首妖龙的怨气残余,在虚空上烙印的雾海。
此行,他不为别的。
三千年前镇北军最后一次北征,三万大军折在芒砀山。
临终前,禹王曾许诺众人,等他们死后会带他们去天梯尽头看星星,那里是神仙居住地方,即便身死,也会得道飞升。
此承诺虽只是个谎言,但已成镇北军执念,经久不散。
后来东辰才知道,所谓的“神仙”,不过是上界对“渡劫成功者”的称呼。
而这天梯,原是上古修士以十万魂魄为基、以自身为引所铸的“登天阶”——每上一级,便有一缕残魂被抽作“引路灯”。
他顺手揪了把身旁的鬼面藤擦脸。
藤叶边缘的倒刺刮过下颌,火辣辣的疼,混着藤汁的苦腥与金血的铁锈味,在舌尖漫开。
“老鬼!”东辰甩了甩腰间的青铜酒葫芦,琥珀色酒液在半空划出银弧,“你说当年禹王凿龙门、定九州,说的都是真的?”
鬼王的虚影浮在三丈外的雾霭里。
他生前是镇北军最勇的先锋,战死时甲胄被血浸透,如今只剩半副残魂裹着无尽星屑,星魂相撞时发出清越的脆响:“主上慎言!《云笈七签·登真隐诀》有载:‘天梯者,接引飞升之径,非有大机缘者不可践。’当年禹王……”
“得了吧。”
东辰仰头灌了口酒,辛辣顺着喉咙滚进丹田,“禹王还说‘天命在我’呢,结果呢?北征三百年,最后战死在芒砀山。”
话音未落,前方浓雾突然翻涌如沸汤。
万千萤火虫般的绿光在雾中明灭,东辰眯起眼——那不是萤火,是漂浮的魂火。
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被雾气打湿的泥土,指腹刚触到土粒,便有细小的光点顺着纹路爬上来,在他掌心扭成细蛇。
“温的?”他挑眉,又捻了把土,“这些魂火……在生长。”
雾气骤然旋转成旋涡,中心浮出一座百丈高的漆黑石碑。
碑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每道裂缝都渗出猩红雾气,凑近了看,竟是无数张婴儿脸在哭嚎,小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天道无情,登天梯者必承天谴……”东辰念出碑文第一句,喉结动了动。
鬼王的虚影突然贴近半尺,青铜甲叶擦过他的肩甲:“后面还有……‘九重天阙葬仙骨,一步登天万魂枯’。”
话音刚落,石碑底部的两盏绿灯“唰”地睁开。
那是两团幽绿的火焰,没有温度,却让东辰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他认得这种光,是极北冰原的“引魂灯”,专吸修士的生魂。
“退后!”鬼王的声音发颤,“这是‘魂冢’,专收渡劫失败的修士残魂!万年前的玄霄真人就是在这里……”
“碎!”东辰突然抬脚。
两块青石板在他脚下迸裂,碎石飞溅间,他已逼近石碑三尺。
指尖刚触到碑身,一股腐骨般的腥气便顺着经脉往上窜——这碑不是石头,是用人骨铸的!
“咔嗒。”
石碑裂开三尺宽的缝隙,露出内部晶莹的水晶层。
那哪是水晶?分明是凝固的星河!
无数细碎的星光在其中流转,组成银河的形状,却又比真正的银河更冷、更静,像被谁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冻住的星河?”东辰伸手触碰水晶壁,指尖传来刺骨寒意,比极北冰原的寒风更甚三分。
星河突然动了!
细碎的星光脱离轨道,化作光点在他掌心游走,他瞳孔微缩——那是微型星辰,按《紫微斗数》的轨迹运转,竟与他体内流转的金血产生共鸣。
“主上快退!”鬼王的虚影剧烈波动,“这是诛仙大阵的残阵!当年阵主以十万修士为祭,布下此阵镇压上界通道,若触发……”
“触发会怎样?”东辰扯下腰间的青铜酒葫芦,仰头灌了两口。
酒液泼在水晶壁上,瞬间汽化成白雾,雾中浮现金色篆文:“天梯尽头,寂灭之乡。过此门者,永堕无间......”
他突然笑出声,酒葫芦重重砸在碑顶:“写的挺唬人,可惜没留落款。”
话音未落,水晶层“哗啦”剥落,露出中间嵌着的青铜匣子。
“主上莫动!”
鬼王的虚影几乎贴在他脸上,“这匣子与鬼帝有大渊源!相传,当年鬼帝于神秘禁地获取一枚青铜匣,自此修为大成,自此无敌于黑道,从而......”
“啪!”东辰掀开匣盖。
没有机关暗器,没有煞气冲天,只有一卷泛黄的帛书静静躺在匣底。
他拎起帛书一角,发现背面密密麻麻写满小楷,字里行间流露着大道真意,像是上古神明的遗迹。
“《吞天魔功残卷》?”他挑眉念出标题,忽然感觉鬓角发丝无风自动。
抬头望去,原本晴朗的天际不知何时笼罩着血色月轮。
月光落在石碑上,竟凝成实质的血珠,“滴答滴答”落在帛书上,将“吞天”二字染得更艳。
“戌时三刻,阴气最盛。”鬼王的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主上,这聚魂之地怕是要吞人了!”
东辰却盯着帛书某页出神。那里画着与眼前石碑一模一样的图案,旁注小字:“天刑台第七重封印,以十万修士魂魄炼作登天阶,此路可通上界——然需以身饲阵。”
“轰!”
石碑突然剧烈震颤,裂缝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
那些手臂上缠着锁链,指甲缝里塞满黑泥,像是被活埋了几千年。
东辰翻身跃起,足尖点着袭来的鬼手借力后撤,腰间半块玉玺迸发金光,形成半透明的护罩。
“老鬼!接住这个!”他将帛书抛向鬼王,自己则迎着扑来的鬼潮冲上去。
轩辕剑出鞘时龙吟震耳,剑光过处鬼手纷纷炸成磷火。
此乃上京国三大至宝之一,此刻却因吸收了星河之力,剑身上浮起细碎的星光。
“主上不可硬拼!”鬼王展开帛书化作光幕,暂时挡住鬼潮。
但更多手臂从地底钻出,竟组成巨大的佛像模样——那佛像结跏趺坐,眉眼慈悲,额间却裂着第三只眼,眼瞳是纯粹的红。
东辰踩着剑光冲到半空,突然发现所有鬼手都朝着石碑方向合十。
“它们这是在朝拜?”
他错愕地看着鬼手组成的金刚法相,那法相手中的降魔杵正对着自己。
就在这时,鬼王突然厉喝:“闭眼!”
东辰本能地转头,还是瞥见第三只眼闪过红光。
刹那间天地倒悬,他感觉千万根冰锥刺入头颅——不是物理上的疼,是魂魄被撕扯的痛。
轩辕剑当啷坠地,他重重摔在水晶层上,喉间涌出腥甜。
最后意识里,是鬼王嘶哑的吼声:“这是佛陀泪!是阵主用自身佛性祭阵,专破修士的护体罡气!主上……快捏碎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