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般的冥风毫无征兆地陡转凄厉,卷起地府焦土上的黑沙,如万千鬼哭狼嚎般灌进耳道,连空气都似被冻得发脆。先前还沉滞的幽冥气息骤然翻腾,地府深处传来的呜咽声密密麻麻,从最初的细若游丝,迅速汇聚成震得魂魄发颤的哀恸,仿佛整个幽冥的悲苦都在此刻破闸而出。
无数半透明的冤魂从焦土缝隙中挣扎着飘出,有的身缠断裂的玄铁锁链,链节上还沾着凝固的黑血,拖拽间在虚空中划出细碎的火星;有的胸口留着狰狞的破洞,煞气凝成的黑纹在伤口边缘盘旋,似要将残存的魂体彻底撕碎;更有魂魄缺了臂膀、断了下肢,残缺的魂体在冥风中摇摇欲坠,却仍死死攥着生前的信物——或是半块染血的令牌,或是一缕褪色的绢帕。他们浑浊的眼中没有神采,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悲戚与不甘,魂体周身萦绕的怨气,竟将周遭的冥火都压得暗了几分。
为首的冤魂缓缓飘至人前,魂体虽也半透,却比其余冤魂凝实许多。他身着残破的朝服,腰间玉带断裂,衣襟上还留着当年血染的暗痕——此人本是凡间忠良,因弹劾奸佞遭诬陷,满门抄斩后魂魄本该依轮回律例入上善道,投个富贵安康的人家,却因黑煞破印搅乱幽冥秩序,生生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府滞留了数月,每日受煞气侵蚀,魂体都险些溃散。
他停在元始天尊面前,残破的袖袍在冥风中猎猎作响,声音不似寻常魂体的飘忽,反倒带着穿透魂魄的寒意,每一个字都似从牙缝中挤出来,裹着无尽的愤懑与委屈:“天尊今日驾临冥府,为地府官吏讨回公道,晚辈敬天尊护道之心。可我等冤魂,或忠良蒙冤,或稚子横死,或善人遭害,本应得轮回善果,却因黑煞之乱滞留于此,日日受煎熬之苦——敢问天尊,我等的公道,又该往何处去寻?”
话音落时,周遭的冤魂齐齐发出一声哀鸣,怨气如黑云般汇聚,竟在虚空中凝成了一道暗紫色的气浪,朝着前方缓缓压去。地府的地砖开始簌簌震颤,远处忘川河的流水声都变得嘶哑,连守在地府入口的鬼差,都握着哭丧棒不敢上前,只眼睁睁看着这满院冤魂,将积攒数月的悲苦与不甘,尽数化作了对“公道”二字的叩问。
“黑煞作乱时,我等被煞气裹挟,受尽折磨,有的魂魄都快散了!”另一个冤魂飘了过来,周身灵光微弱得几乎要熄灭,“先前执政官许诺护我等轮回,结果呢?劫难一来,谁还记得我们这些待转世的魂魄!”
越来越多的冤魂聚拢过来,呜咽声汇成一片,连地府的阴风都似被染上悲怆。有孩童模样的冤魂拉着成年冤魂的衣角,怯生生地哭道:“我想找爹娘……可奈何桥塌了,我连轮回的路都找不到了……”这话让不少冤魂情绪更激动,有的甚至朝着天庭天兵的方向飘去,眼中闪过一丝愤懑。
观音菩萨见状,轻轻叹了口气,将净瓶横在身前,杨柳枝轻挥,无数金色光点飘向冤魂:“诸位莫急,佛光可暂稳你们的魂魄,不让灵光消散。”光点落在冤魂身上,那些几乎要溃散的魂魄渐渐凝实,呜咽声也弱了几分。
元始天尊则走到冤魂群前,目光郑重:“诸位的苦楚,贫道已知。黑煞之乱让你们滞留地府,错失轮回,是三界守护不力之过。”他抬手捏出道诀,一道金光射向地府轮回台方向,原本黯淡的轮回台竟缓缓亮起微光,“贫道即刻以道力稳固轮回通道,三日之内,待奈何桥初步修复,便优先让你们入轮回。”
他顿了顿,又道:“凡因黑煞之乱滞留的冤魂,入轮回时皆会沾染一道道韵,保你们来世平安顺遂,无灾无难。此外,贫道会让十殿阎罗专门记录你们的遭遇,日后地府会设‘冤魂安抚司’,若再有劫难波及魂魄,可直接通过司署求助,绝不让你们再受无妄之灾。”
秦广王也上前补充:“我等已备好‘安魂汤’,稍后便分发给诸位,可滋养魂魄,消解先前受的苦楚。轮回顺序会按滞留时间长短排列,绝无偏袒。”
那为首的忠良冤魂感受着周身的佛光与道力,看着渐渐亮起的轮回台,眼中的不甘渐渐褪去。他对着元始天尊与观音菩萨躬身行礼,声音缓和了许多:“若天尊与阎罗大人真能兑现承诺,我等便不再怨怼。只盼日后三界安稳,魂魄皆能顺遂轮回。”
其他冤魂也纷纷点头,有的还对着众人作揖。随着“安魂汤”陆续分发,冤魂们的灵光愈发稳定,渐渐朝着轮回台方向飘去,原本悲戚的冥风,也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夕阳下,地府的焦土上,不仅有重建的希望,更有了魂魄归乡的暖意。
南天门鏖战·冤魂疑云
“承诺?又是承诺!”一道尖锐的嘶吼从冤魂群中炸开,先前那名灵光微弱的冤魂猛地飘到前排,残破的衣袖在冥风中翻飞,“当年执政官也说会护我们周全,结果黑煞一来,谁管过我们是不是要魂飞魄散?如今你们说优先轮回、说设安抚司,可奈何桥还没修好,轮回台也只是亮了点微光,凭什么让我们信?”
他的话像一颗火星落入干草堆,冤魂们瞬间躁动起来。有个身带箭伤的冤魂指着远处崩塌的奈何桥残骸,声音发颤:“我等了三百年才等来轮回机会,却被这场浩劫耽误,现在连桥的影子都没见着,谁知道要等多久?万一你们事后反悔,我们找谁说理去?”
孩童冤魂也怯生生地躲到成年冤魂身后,小声嘟囔:“爹娘以前说,大人的话有时候不算数……”这话让不少冤魂眼神愈发黯淡,有的甚至开始后退,周身的怨气又隐隐凝聚起来,连观音菩萨洒下的佛光都似被冲淡了几分。
秦广王急得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辩解,却被元始天尊抬手拦住。只见元始天尊缓步走到轮回台前,青灰色道袍在微光中泛起柔和的光晕。他没有多说,只是抬起右手,指尖道纹如星河般流转,缓缓按在轮回台的基座上。
“嗡——”
沉闷的低鸣在地府回荡,轮回台的光芒骤然暴涨,金色的光纹顺着台面蔓延,在半空凝成一道半透明的拱桥虚影——那是用道力临时搭建的“轮回便道”。紧接着,他从袖中取出三枚莹白的玉符,玉符上刻着“轮回优先”四字,递给为首的忠良冤魂与另外两名怨气最重的冤魂:“此乃‘道誓玉符’,若三日内未能让你们踏上轮回便道,玉符便会自行碎裂,贫道愿以道基为誓,自请修为倒退千年。”
观音菩萨也补充道:“贫尼会在此处诵经三日,佛光将始终笼罩轮回台与诸位,既是稳固你们的魂魄,也是为证今日之诺。若有半点虚言,南海普陀山的佛光便会从此黯淡。”
玉帝见状,也上前说道:“朕即刻命人将天庭的‘九转还魂木’送来,今夜便开始修复奈何桥,朕亲自在此督工,直到第一块桥板安好为止。”说罢,他便召来身边的天将,令其即刻返回天庭传令,语气不容置疑。
那手持玉符的忠良冤魂,站在轮回台前,凝视着手中的玉符。玉符散发着淡淡的道力,与轮回台的金光相互辉映。他能感觉到玉符中蕴含的强大力量,以及这股力量所带来的一丝希望。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玉帝,只见玉帝一脸威严,雷厉风行的样子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玉帝的决断和果断,让他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
他深吸一口气,紧握着玉符,对着元始天尊、观音菩萨和玉帝三人深深躬身,表示敬意和感激。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既天尊、菩萨与玉帝都以自身为誓,我等便再信一次。若真能顺遂轮回,我等来世也会感念今日之恩。”
说完,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希望。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愿意相信这三位至高无上的存在,相信他们的誓言和承诺。
先前凝聚如墨的悲愤怨气,随着为首忠良魂的叩问消散在冥风中,竟如退潮般悄然淡去。余下的冤魂们你飘我荡,原本因愤懑而躁动的魂体渐渐沉定,连衣角在冥风中翻飞的弧度都缓了几分——他们攥着半生未平的委屈,却也盼着这对峙能换来实在的结果,不愿用满腔怨气搅乱这难得的契机。
人群最末,一个裹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的小魂灵,怯生生地往前挪了半寸。他瞧着不过七八岁的模样,魂体比旁的冤魂更显纤细,仿佛一阵强风就能吹散,小手却紧紧攥着半块早已虚化的麦芽糖——那是他生前攥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尝的甜。他抬起满是怯懦的眼,睫毛颤巍巍的,声音细得像蚊蚋振翅,却穿透地府的沉滞,清晰落在秦广王耳中:“秦广王殿下……先前判官大人说,会给我们熬‘安魂汤’,说喝了能压下煞气、不疼了……现在……现在能分吗?”
这话像颗温润的石子,投进平静的魂群里,瞬间漾开圈圈涟漪。其余冤魂猛地亮了眼,方才还低低的啜泣声骤然停了,一双双浑浊却带着期盼的眼睛,齐刷刷凝在秦广王身上。队伍前排,一个身缠断裂玄铁锁链的老魂灵,也忍不住往前飘了飘,锁链拖拽着在虚空中划出细碎的寒光,声音带着久病般的沙哑:“是啊殿下,老婆子魂体被煞气啃得快散了,要是能喝上一碗安魂汤,就算一时等不到轮回,也能少受点蚀骨的疼……”
秦广王望着眼前这一双双盛满期盼的眼睛,原本因冥府乱象而紧绷的眉梢,渐渐舒展了几分。他重重点头,浑厚的声音在幽冥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诸位放心!安魂汤早已按冥府古方熬煮妥当,用忘川河底的莲心、枉死城的月华露作引,熬了整整三日三夜,就等给诸位分送!”说罢,他抬手朝虚空一挥,掌心涌出的浑厚冥力化作一道暖金色的光带,穿透地府厚重的乌云,直抵冥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