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荒原染成一片粘稠的橘红，也将木香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投射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
她此刻的形象颇为引人注目：背上一个鼓鼓囊囊、几乎被撑变形的旧背包，里面卷着两片沉甸甸的变异野苋菜叶；怀里还抱着一个巨大的，足有近一人高的变异紫苏叶卷。
这副“满载而归”的模样，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好奇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射过来：
“嚯！这人运气不错啊？是新来的？背的啥好东西？”一个扛着半只变异沙鼠骨架的络腮胡大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木香背上鼓囊的背包。
“不知道，看着像是野苋菜…个头不小。”旁边一个瘦高个眯着眼。
疑惑的低语在人群中飘荡：
“抱那么大一捆…什么东西？那边那个变异紫苏？那不是高辐射么？看着不像能吃的料啊？”
“谁知道呢，也许这个是新长出来的呢？”
更多的，是那些如同芒刺在背的贪婪和嫉妒：
“呸！走了狗屎运！老子转悠一天就挖到几块辐射石！”
“看她那细胳膊细腿的，能采到啥好东西？别是捡了别人不要的垃圾吧？”一个脸上带疤的女人酸溜溜地跟同伴嘀咕，眼神却死死黏在木香怀里的巨大叶卷上，似乎在估算着分量和价值。
“哼，新人不懂规矩，好东西也守不住…”阴影里，几道更加阴沉、带着不怀好意算计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跟随着木香移动的背影。
木香微微低着头，将脸埋在紫苏叶卷散发的浓烈辛香气味里，仿佛能隔绝那些灼人的视线。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拥挤嘈杂的城门通道，目标明确地直奔物资兑换处。
兑换处的窗口前还有两三个人在排队。当木香抱着那巨大的叶卷出现时，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窗口里那个精瘦的店员都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轮到木香，她先将背上沉重的背包卸下，费力地将那两片宽大的变异野苋菜叶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的金属柜台上。叶片深紫红色，厚实坚韧，边缘带着锯齿，一看就是荒野里的“硬货”。
店员拿起扫描仪，仔细扫过叶脉和叶缘，又用探针在几个部位刺探了一下。
“变异野苋菜，中度辐射污染，成色尚可，叶片完整度良好。两片给你220积分。”店员的声音依旧平板，但木香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那丝“这新人运气还行”的评估。
“嘀。”“铁砧”上的数字从360跳到了580。
木香松了口气，积分到手。但她没有离开，反而将怀里那个巨大的紫苏叶卷费力地抱上了柜台。“咚”的一声闷响，巨大的叶卷占据了小半个台面。
店员愣了一下，皱眉看着这捆散发着浓烈辛香、体积夸张的东西：“这也是卖？中度辐射？”
“啊，这个啊，”木香立刻提高了音量，语气带着点刻意的不在意和隐隐的“炫耀”，仿佛在向整个兑换处的人解释，
“变异紫苏叶！在乱石堆那边发现的，太大了！看着稀奇！我寻思着…拿回去当个装饰！您看这颜色，这纹路，垫在床头或者挂墙上，看着多新鲜！比那些灰突突的破铁皮墙好看多了！”她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比划着，仿佛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周围几个还没走的拾荒者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有人憋着笑，有人直接嗤笑出声：
“噗…装饰？脑子进水了吧？那么大的叶子占地方，辐射味还冲鼻子！”
“就是，有这力气背回来，不如多挖几块石头！”
“新人就是爱整些没用的花活…”
店员的表情更是精彩，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深深的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看傻子”的怜悯上。他拿起扫描仪，随意地在巨大的叶卷表面扫了一下。
“嘀…重度辐射污染。无任何经济价值。建议丢弃。”合成音清晰地播报，像是在嘲笑木香的“艺术眼光”。
“哦，重度啊？没事没事！”木香仿佛才“知道”辐射值，脸上却毫不在意，反而更加兴致勃勃，
“重度怕啥！我买瓶辐射隔离喷雾喷喷不就好了？喷厚点！反正是看的，又不吃它！”她一边说，一边还用力拍了拍那巨大的叶卷，一副“我就要定它了”的架势。
店员嘴角抽搐了一下，彻底无语了。“辐射隔离喷雾，50积分一瓶。确定要？”
“要！当然要！”木香斩钉截铁，立刻抬起手腕。“铁砧”数字跳动，580变成了530。
店员面无表情地从柜台下拿出一罐拳头大小、银灰色的金属罐，重重放在柜台上。
木香如获至宝地拿起喷雾罐，又“顺便”指了指旁边货架上堆着的、用透明软袋包装的灰绿色粘稠液体：“再给我来两袋营养液！今天收获不错，犒劳犒劳自己！”又是30积分花出去，“铁砧”数字变成了500。
抱着巨大的紫苏叶卷，拎着新买的隔离喷雾和两袋廉价的营养液，木香在店员和周围拾荒者混合着嘲笑、不解和看傻子般的目光洗礼下，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兑换处。
刚走出几步，她猛地一拍脑袋，像是才想起什么重要事情，又转身冲回了房管处旁边的那个小窗口（水电充值点）。“哎呀！差点忘了！我那屋还没水没电呢！今天不充就要摸黑了！”
窗口后的办事员眼皮都没抬：“充多少？水电分开，最低起充50。”
“各充150！”木香豪爽地抬起手腕。又是300积分消失，“铁砧”上的数字最终定格在300。办事员扔出两张印着条码的薄薄金属卡片。
抱着巨大的紫苏叶卷，拎着隔离喷雾和营养液，木香再次踏上返回d区的路。刚刚因为各种原因跟着她的人在她在收购点的那番表现下已经散去。
但回家的这一路，她又被更多、更直接的眼神所关注。
d区通道本就狭窄，她怀里的巨型“装饰品”几乎占了大半边路。
“哟，小妹妹，抱的什么好东西呀？这么大一捆？”一个身材微胖、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张姐）正靠在自家门框上剔牙，看到木香路过，立刻投来探究的目光，语气带着自来熟的热络。
“没什么，捡了片大叶子。”木香脚步不停，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句。
“大叶子？嚯！这么大？看着像紫苏啊？这玩意儿味道冲得很，辐射也高，没啥用吧？”张姐显然是个“懂行”的。
“嗯，重度辐射。不能吃，看着新鲜，拿回去垫东西。”木香重复着“装饰论”。
“垫东西？啧啧，年轻人就是会玩。”张姐撇撇嘴，显然不信，目光在木香怀里的叶卷和手上拎着的崭新隔离喷雾罐上扫来扫去，
“花积分买的喷雾？就为了喷这玩意儿？小妹妹，这钱花得…啧啧，不如买点实在的吃的喝的。”她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教导”和不易察觉的试探。
“嗯，知道了，谢谢。”木香脚步加快，不想多谈。
刚走过张姐门口没几步，斜对面一扇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眼神浑浊的男人的脸（王有财），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嗝…小…小丫头片子…手里拿的…啥？给…给爷看看…”男人醉醺醺地伸出手，似乎想抓木香怀里的叶卷。
木香眼神一冷，属于异能者的威压悄悄散开，侧身敏捷地躲开对方伸来的手，冷冷道：“没什么好看的。”她语气里的冰渣子和似有若无的压力让醉汉下意识缩回了手，嘟囔了几句听不清的脏话，又“砰”地关上了门。
通道尽头，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在追逐打闹，看到木香抱着个“庞然大物”过来，都好奇地停下脚步。
“哇！好大的叶子！比我家门板还大！”一个缺了颗门牙的小男孩惊呼。
“姐姐，这个能吃吗？”另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不能吃，有辐射。”木香简短地回答，绕开他们。
“哦…那有什么用啊？”孩子们失望地嘀咕着，目光却还追随着那巨大的叶卷，充满了孩童对“巨大”事物的天然好奇。
“没什么用。”
短短几十米的通道，木香感觉自己像在聚光灯下游行了一圈。
探究、质疑、贪婪、好奇、怜悯、嘲笑…各种目光和话语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她，让她几乎窒息。她快速打开d-471的房门，闪身进去，再赶紧将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反锁！
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木香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终于到家了。
这短短一个多小时的“表演”和“注目礼”，比在荒野里跋涉一天还要累人。
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窥探，只留下头顶换气扇单调的嗡鸣和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声。昏暗的灯光下，怀里的巨大紫苏叶卷和那罐银灰色的隔离喷雾显得格外突兀。
木香将喷雾和那两袋廉价的营养液随手扔在冰冷的床头桌上。营养液灰绿色的粘稠液体在软袋里微微晃动，散发着工业合成的古怪气味，与她空间里那些新鲜食物形成刺眼的对比。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巨大的叶卷上。辛香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
她解开草绳，小心翼翼地将巨大的叶片展开。深紫色的叶面如同最上等的天鹅绒，在昏暗灯光下流淌着神秘的光泽，细密的暗金色叶脉如同天然的华丽纹饰。美则美矣，那无形的致命辐射却如同附骨之疽。
“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木香脑海中再次闪过那个小人。
她自嘲地笑了笑，从空间里取出一个半米高、直径三十公分的大竹筒，将巨大的紫苏叶柄插入竹筒，调整角度，让那片华丽而危险的叶片如同一个巨大的、天然的扇面屏风，斜倚在竹筒里。
深紫的叶色与温润的竹黄形成奇异的碰撞，竟真的给这冰冷的钢铁囚笼增添了一抹野性而独特的“装饰感”。
木香将它安置在小小的床头桌旁，紧挨着那个装着水的朴素水杯。
布置好“艺术品”，木香走到门边。那里镶嵌着两个简陋的金属盒子，一个是电表，一个是水表，此刻都显示着刺眼的红色“0”。她拿出水电充值后得到的两张金属条码卡，将“铁砧”表面靠近电表上的扫描口。
“嘀！条码扫描成功。充值电量：150单位。”电表屏幕上的数字瞬间跳成了150。
同样操作，水表也充值成功，显示150单位。
“总算…能用了。不用小心翼翼了。”木香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虽然她空间里啥都有，但是总不好正大光明的使用。
公共水房？想起那排长队、浑浊的水质和嘈杂的环境，她毫不犹豫地选择花钱买清净。
她走进那个仅容转身的简易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清澈的、带着金属管道特有凉意的水流哗啦啦地涌出，落入那个迷你的洗手盆里。木香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带走了一天的疲惫和尘土，也仿佛洗去了刚才被迫表演的尴尬和承受的窥探目光。她痛快地洗了个脸，又仔细清洗了手脚。水流的声音在寂静的小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悦耳。
洗漱完毕，换上干净柔软的居家服，木香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她走到床头桌前，目光温柔地落在手腕上。
芽芽依旧蔫蔫地缠绕在那里，叶片上的黑紫色淡去了一些，透出墨绿的底色，但金色纹路依旧黯淡，传递过来的意念微弱而平稳，还在深度“消化”中。这个贪吃的小家伙，真是拿它没办法，等它醒了可得好好跟它说说，辐射多的是，不用一次吃的那么多，给自己都吃醉了。
木香从空间里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用一截细竹筒做成的小巧花杯。竹杯打磨得很光滑，里面已经填好了细腻湿润、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土壤——这是她之前特意收集的。她小心地用指尖，将两枚黄豆大小、散发着柔和微光的初级晶核，轻轻埋进土壤深处，靠近中心的位置。
接着，她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将芽芽从自己手腕上“剥离”下来。
小家伙的根须似乎本能地感知到了下方土壤中精纯能量的吸引，微微蠕动了一下，但并未醒来。木香将它小小的身体，连同缠绕的根须，稳稳地安放在竹杯中央的土壤上。
就在芽芽的根须接触到富含能量土壤的瞬间，它整个小苗似乎无意识地微微舒展了一下，两片嫩叶极其轻微地颤动，传递出一丝满足和舒适的意念，随即又陷入了更深沉的休眠。根须如同最细微的银色丝线，开始本能地、缓慢地向下方蕴含着晶核能量的土壤中探去。
木香将这个小巧的竹杯花盆，轻轻放在床头桌上，紧挨着那个朴素的陶瓷水杯。柔和的灯光下，安睡在竹杯土壤中的翠绿小苗，旁边是清澈的水，构成一幅宁静而充满生机的画面，与旁边那巨大、华丽却危险的紫苏叶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做完这一切，木香刚想放松下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门缝下方。
此刻，门缝外原本流动的、属于通道灯光的光影，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一小块，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不规则的人形轮廓阴影！那阴影就停留在她的门外，一动不动！
木香屏住呼吸，动作凝滞，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门外的通道里，其他住户的脚步声、说话声、关门声依旧，但唯独她门口这块区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被刻意营造的短暂寂静。
是谁？是那个醉醺醺的王有财？还是眼神精明的张姐？或者是白天在兑换处就盯上她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之一？对方在听什么？想确认什么？是好奇她那“巨大垃圾”的用途？还是…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
阴影停留了大约十几秒，仿佛只是无意间的停留。然后，光影晃动，那轮廓悄然移开，融入了通道流动的光影之中，脚步声也随之响起，渐渐远去。
钢铁堡垒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小小的钢铁单间提供了短暂的喘息，却也像一座透明的牢笼。
门外的阴影提醒着她，在这座由齿轮、链轨和冰冷规则驱动的移动城市里，生存从来不是简单的兑换积分和寻找食物。
无处不在的窥探、隐藏的恶意、以及对未知秘密的贪婪，如同潜藏在蒸汽管道深处的锈蚀毒虫，随时可能露出獠牙。
她抱紧膝盖，目光扫过安睡的芽芽、巨大的紫苏叶、还有那个显示着数字的冰冷手环。在这片金属的丛林里，她的战斗，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更加隐秘和复杂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