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知道,从明天起,八路军的攻坚史,或许要翻开新的一页了。帐篷里的油灯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把陈振华的影子投在帆布上,忽的拉长了半截。
他指尖在沙盘边缘的“太原城防图”上重重一点,那里标注着日军的钢筋混凝土堡垒:“您看这堡垒,壁厚一米五,九二式步兵炮打上去跟挠痒痒似的。但155毫米的炮弹轰过去,能直接掀掉堡垒,将来打大城市,这些铁家伙就是开路先锋。”
副总指挥猛地直起身,军呢大衣的下摆扫过沙盘,带起的黄土落在“重炮营”三个字上。他盯着陈振华,眼睛里亮得像燃着两团火。
115师的代表攥着拳头,指节都捏白了:“陈旅长,这重炮营能不能匀我们个人?哪怕就教我们怎么测距也行啊!”
129师的王参谋长更直接,拉着朱睿的胳膊就问:“炮弹配方能不能透个底?我们自己造的炸药总炸不响。”
副总指挥却忽然沉下脸,指着众人:“都别急着抢。”他转向陈振华,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小陈,这些重炮是好东西,但不能光你们365师捂着,各师打硬仗都缺重火力,120师在雁门关堵鬼子,129师在冀南反扫荡,哪个不需要炮?”
陈振华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份《炮兵扩编计划》,纸页边缘都磨得起了毛:“副总指挥放心,我们早合计好了。等拿下晋省,九二式步兵炮团,每个师先分一个,炮手从我们的培训班里挑,都是能闭着眼睛装弹的老手。”
他指着计划里的“四一式山炮”条目,字迹写得工工整整:“这炮操作复杂,得先练苗子。我们打算在黎城办个炮兵学校,三个月一期,学员从各师选,毕业后带着炮回部队。等明年开春,保证每个师至少有一个山炮营。”
“炮兵学校?”副总指挥接过计划,手指抚过“课程表”三个字,上面写着“测角、弹道学、阵地选择”,甚至还有“马匹保养”——知道各师缺汽车,炮大多靠马拉。
他越看越高兴,忽然拍着桌子大笑:“好小子,想得比总部还周全!我看这学校就叫‘华北炮兵学校’,让当校长,朱睿当副校长!”
朱睿立刻立正,帽檐下的脸红得像抹了胭脂:“保证教出能打硬仗的炮手!”
帐篷里的气氛彻底沸腾了。120师的骑兵营长拍着胸脯:“只要有炮,下次打包头,我们骑兵营保证冲在最前面!”
115师的通信兵已经开始算日子:“三个月一期,明年这时候,我们也能有山炮营了!”
副总指挥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忽然想起刚见到陈振华时的样子——那时他还是个背着步枪的营长,打伏击靠的是土造地雷。如今竟能拿出六门155毫米重炮,还规划着办炮兵学校,这变化快得让人恍惚。
“都安静些。”他摆摆手,目光落在沙盘上的太原城,“眼下最重要的是打好这一仗。等拿下太原,就把黎城八路军总部的院子改成炮兵学校校舍,先招两百个学员。陈振华,你的炮团得先出二十个教官,都是能上战场能讲课的多面手。”
“没问题!”陈振华应得干脆,“我们有个老炮手叫王铁柱,打了五年炮,能听着炮弹的声音算落点,让他当总教官。”
“明天总攻,”他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底气,“就让155毫米的重炮先发言,让小鬼子听听,咱们八路军的炮,有多响!”
帐篷里的人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油灯都晃了晃。陈振华望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火炮标记,忽然觉得那些冰冷的钢铁里,正流淌着滚烫的希望——等打完这一仗,等炮兵学校开了学,等各师都有了炮团,总有一天,再也没人敢小瞧八路军的火力,再也没人敢在这片土地上肆意横行。
太原城外的秋雾带着铁锈味,陈振华踩着结霜的土坡登上了望塔时,望远镜的镜片上凝着一层薄冰。
他呵出白气擦了擦,镜筒里的太原城像一头困在泥潭里的巨兽——城墙根的民房被拆得只剩断壁,小鬼子正驱赶着百姓往垛口下堆砌沙包,那些穿着破烂棉袄的身影在寒风里瑟缩,像被狂风裹挟的枯叶。
风卷着沙砾打在了望塔的木板上,发出“噼啪”的声响。陈振华望着远处的太原方向,那里的煤矿烟囱冒着黑烟,像支绝望的哀歌。
临时指挥部的沙盘上,密密麻麻钉着各部队的战报。陈振华用红铅笔在太原城防图上画了个圈,圈住“省政府大院”“东门楼”“西门弹药库”三个红点。
“五千鬼子主力就缩在这三个窝里,剩下的两万晋绥军被拆成四段,逼着守城墙。”他指着城墙根标注的“民房区”,那里用蓝笔写着“百姓约三千”。
“侦察连说,鬼子把百姓的门板、床板都拆了堵缺口,晚上就把他们关在堡垒里当人质。”
129师的王参谋长凑近图纸,手指点在“南门瓮城”:“这里的晋绥军是33军的残部,赵师长的老部下,要不派人联络下?说不定能策反。”
“确定过了,”陈振华摇头,“小鬼子在他们营里安了‘监视队’,每个连三个鬼子兵,枪都顶在晋绥军后脑勺上。昨天有个排长想递消息,被小鬼子当场砍了头,挂在城楼上。”
帐篷外传来马蹄声,115师的通信兵掀帘而入,怀里抱着个被体温焐热的电台:“武汉来电,国军在黄陂被鬼子25师团突破了,让咱们立刻派至少两个旅南下增援。”
电报在众人手里传阅,帐篷里的空气瞬间凝重起来。120师的代表攥着电报,指节泛白:“咱们在华北拖了鬼子三万多人,武汉那边怎么还顶不住?24、25、26这三个师团是新组建的,战斗力顶多算二流。”
“国军是被逼到墙角了。”陈振华指着电报里的“民怨”二字,“豫省的百姓听说国军丢了信阳,扛着锄头跟游击队走了;鲁省的乡绅联名给延安发通电,说‘宁投八路,不盼国军’。
他们急需一场胜仗稳住民心,把能打的部队全堆到武汉了,连川军的两个旅都调到了前线,可小鬼子的援兵是源源不断地从九江登陆。”
副总指挥一直没说话,此刻忽然用手指敲了敲太原城防图:“咱们不能分兵。”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太原城里的五千鬼子是华北日军的‘脊椎’,打断它,晋省、冀北、豫南的小鬼子就成了没头的苍蝇。要是现在分兵去武汉,太原的下鬼子喘过气,联合平津的小鬼子反扑,咱们之前拿下的县城全得丢。”
暮色降临时,指挥部里点起了马灯。陈振华铺开华中战场的地图,手指划过“九江”“黄陂”“武汉”三个地名,那里的红箭头像条嗜血的蛇,正从长江北岸往武汉城区蠕动。
“鬼子的三个新师团有蹊跷。”他指着地图上的“运输船”标记,“从日本本土到九江,海运得走半个月,可这三个师团上个月才组建,这个月就登陆了,船速快得不正常。”
“我知道了!他们用的是‘速成运输’,把火炮拆了装货船,士兵挤在货舱里,不管风浪多大都开足马力,这是急着要拿下武汉。” 陈振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国军那边更急。”副总参谋长叹了口气,“听说蒋某人长下了死命令,‘守不住武汉,就跳长江’,连嫡系的中央军都填进去了。可他们的打法还是老一套,扎堆在城里死守,不知道学咱们打游击。”
陈振华想起上个月截获的国军作战计划,上面密密麻麻标着“第几师守第几街”,把部队像棋子似的钉在城里,活活让鬼子的炮火炸成了筛子。
“他们是怕了,”他低声说,“淞沪丢得太快,华北丢的也很快,再加上咱们现在收复了冀中和冀南,国府怕再丢了武汉,民心彻底散了。”
这时,通信兵又送来份电报,是根据地的地方政府发来的:“太谷、清徐的百姓听说要打太原,连夜蒸了两千斤窝头,让驴车往前线送。还有些铁匠,把家里的铁锅砸了,要给咱们造手榴弹。”
帐篷里的气氛缓和了些。副总指挥看着电报,忽然笑了:“看见没?这就是民心。国军守不住武汉,不光是因为打不过鬼子,是把民心丢了。咱们打太原,不光是要缴枪,是要让百姓知道,还有人在为他们拼命。”
他站起身,马灯的光在他脸上晃出明暗交错的纹路:“给武汉总指挥回电,就说太原战役结束后,我们派一个师南下,配合他们打游击,我们现在的兵力也缺乏,还缺乏编制。但现在,谁也别想让我们从太原城下撤兵,正好趁机会再次向国府要编制。”
十月中旬的太原城外,半夜里飘起了雨夹雪。陈振华披着件打补丁的大衣,在炮团阵地间巡视。
九二式步兵炮的炮管上结着薄冰,炮手们正用破布蘸着煤油擦拭,煤油味儿混着雪水的寒气,呛得人鼻子发酸。
“旅长,155毫米的重炮预热好了。”朱睿搓着冻僵的手,指着牛驼山的方向,那里的探照灯正刺破夜空,在太原城墙上投下惨白的光,“瞄准镜里能看见鬼子的督战队,穿着黄呢子大衣,正用枪托砸晋绥军的士兵。”
陈振华举起望远镜,镜筒里的景象像幅血淋淋的画——一个晋绥军士兵被打得跪在雪地里,背后插着块木牌,上面写着“通敌者”,而他的身边,几个百姓正被鬼子推搡着往堡垒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