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角落的火炉上煨着锅热水，咕嘟咕嘟冒着细泡，水汽混着烟草味在帐篷里弥漫。副总参谋长往烟锅里塞了撮烟丝，用火柴点着，火苗“噌”地窜起，映亮了他眼角的皱纹。他抽了口烟，忽然拍了拍陈振华的肩膀：“小陈，咱爷俩打个赌？”
陈振华一愣，随即笑了，眼角的弧度里带着点少年气：“您说，赌什么？”
“就赌拿下太原要多久。”副总参谋长吐出口烟圈，烟圈在马灯光晕里慢慢散开，“我猜，天黑前准能解决战斗，最多到夜晚12点。”
帐篷里顿时静了静，围在沙盘旁的几个参谋都停下了手里的活。129师的王参谋长忍不住插嘴，手里的铅笔在地图上点了点：
“副总参谋长这是往少了猜啊，城里还有五千鬼子呢，光是指挥部地下室就藏着一个中队，硬骨头不好啃。”
陈振华没直接回答，而是俯身看着沙盘，指尖从东门划到省政府大院，划过标着“西寺”的小红旗：“鬼子的主力在这四个点。”
他指尖点了点图书馆、北门楼、军械库和西寺，“咱们的炮已经敲掉了他们一半的火炮，特战团半夜摸进去缴了不少弹药——现在他们手里的枪，怕是刚够一半人用。”
他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带着点认真：“但我比您少猜一半的时间，午时之前，保证让红旗插上省政府的门楼。”
“哦？你觉得他们撑不过午时？”副总参谋长挑了挑眉，烟锅在沙盘边缘磕了磕，火星落在细沙里，瞬间灭了。
“不是撑，是咱们得稳着来。”陈振华指着沙盘上“西寺”的标记，那里插着个小木头做的百姓模型，
“这儿还有上千多名百姓没救出来，都被鬼子圈在大殿里当人质。攻城时得慢下来，清剿鬼子的时候先把百姓护送到安全区。”
他拿起支红笔，在西寺周围画了个圈：“我让三营留了一个连，专门负责掩护百姓撤离，得等他们都到了城东的临时安置点，才能全力清剿军械库的残敌。要是为了赶时间伤了百姓，就算拿下来也不光彩。”
副总指挥闻言，赞许地点点头，手里的铅笔在地图上轻轻敲着：“说得对，咱们打仗不是为了占城，是为了救人，多花一个时辰和少花一个时辰解决战斗，对于战斗的结果影响不大，但是如果能够保护更多百姓的平安，多长时间，都值。”
他看向副总参谋长，“这赌约我看行，输的人得请大伙喝小米粥，让炊事班多煮两锅，加红薯那种。”
帐篷里哄堂大笑，之前的紧张感散了大半。通信兵抱着个铁皮喇叭跑进来，棉帽上的雪沫子还没化：“报告！各团都准备好了！炮团的炮弹都压好了，突击组的梯子架在城墙根了，就等信号弹！”
副总指挥看了眼挂钟，时针离两点还差五分。他站起身，军大衣的下摆扫过沙盘，带起一阵细沙。
他走到帐篷中央，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都各就各位吧。记住，炮一响先打鬼子的火力点，西寺周围的民房别炸，百姓都躲在那儿；步兵冲锋时见着戴白毛巾的晋绥军，先喊话劝降，不降再打。”
众人齐声应是，纷纷走出帐篷。冷风瞬间灌了进来，马灯的光晕剧烈摇晃，陈振华最后一个离开，转身时看见副总参谋长正对着沙盘笑，便问：“副总参谋长，您觉得谁会赢？”
“我是觉得你心里有数。”副总参谋长拍了拍他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衣传过来，带着股踏实的劲儿，
“你小子半夜又摸进城一趟，回来后又调整了火炮的攻击目标，刚才圈西寺的时候，眼里那股稳劲，就知道你早把时辰算准了，是不是？”
陈振华嘿嘿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外面的风更紧了，吹得帆布帐篷像要掀翻似的，远处传来炮团的士兵齐声喊号子的声音，“一、二、三——起！”整齐有力，像在为即将到来的炮火伴奏。
挂钟的指针终于指向凌晨两点，通信兵猛地拉开帐篷门，三颗红色信号弹“嗖嗖嗖”窜上夜空，在墨蓝的天幕上炸开，像三朵盛开的红牡丹。
几乎同时，牛驼山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155毫米榴弹炮的炮弹拖着橘红色的尾焰，像颗流星砸向太原城——总攻，开始了。
陈振华站在帐篷门口，望着城墙上腾起的火光，红的、黄的烟团裹着碎石冲上夜空，又簌簌落下。身后传来副总参谋长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不管输赢，小米粥我请定了。”
他回头时，看见副总指挥正对着火光笑，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在他眼里，亮得像藏着片星空。
风里传来冲锋号的声音，短促而激昂，混着炮声、枪声，在寂静的夜里织成一张网，网住了硝烟，也网住了每个人眼里的光。
随着副总指挥一声“发射”的口令，牛驼山阵地突然腾起一团橘红色的火光，紧接着，10秒钟过后155毫米榴弹炮的轰鸣如惊雷炸响——“咚！”
这一声震得整个太原城都在颤抖，炮口喷出的气浪掀飞了积雪，在阵地前卷起一道白色的雪雾。
炮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划破夜空，像一柄烧红的铁矛，精准地扎向太原东门的城墙根。
“轰——！”剧烈的爆炸声中，夯土结构的城墙像被巨锤砸中的蛋糕，砖石混着冻土腾空而起，在空中散成一片灰黄色的烟幕。
几乎在同时，105毫米榴弹炮、四一式山炮、波斯夫火炮和75毫米野炮依次怒吼，炮声连成一片，像无数面巨鼓在晋中平原上同时擂响。“咚咚咚咚——”密集的炮声震得临时指挥部的帆布都在抖，马灯的光晕剧烈摇晃，映得众人脸上忽明忽暗。
太原城头的一个小鬼子哨兵刚举起望远镜，就被一颗九二式步兵炮的炮弹掀飞。城墙垛口在爆炸声中接连崩塌，露出后面蜷缩的晋绥军士兵——他们被小鬼子用枪逼着趴在掩体后，此时却顾不上督战队的枪口，纷纷抱着头往城墙下滚。
“怎么还不停？”一个晋绥军士兵捂着耳朵嘶吼，炮声震得他胸腔发疼，嘴里全是血腥味。
他身边的同伴刚想回答，就被一颗四一式山炮的炮弹击中，整个人像片树叶似的飞了出去，落在远处的雪地里，没了声息。
东门瓮城的小鬼子堡垒里，联队长龟田郑雄正对着电话嘶吼：“炮兵！我们的炮兵在哪？反击！快反击！”
电话那头只有电流的滋滋声——他们的炮兵阵地早在第一波炮击中就成了火海，36门九二式步兵炮被炸得东倒西歪，弹药箱殉爆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旅团长阁下，我们的炮兵全完了！”小鬼子的一个通信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指挥部，军帽都跑丢了，“城墙被炸开三个缺口，八路军的炮弹还在落，像下雨一样！”
旅团长真野死死盯着墙上的地图，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起师团长临走前的眼神，那时还以为是对方贪生怕死，现在才明白——这哪里是攻城，分明是用炮弹犁地！
他猛地抓起指挥刀，刚想下令组织反扑，一颗155毫米榴弹炮的炮弹就在指挥部外炸开，冲击波掀飞了屋顶，碎木片混着冻土砸得他满脸是血。
一个小时过去，太原城内已成火海。指挥部的钟楼被拦腰炸断，钢筋扭曲成麻花状；省政府大院的院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燃烧的军火库，爆炸声此起彼伏。
西寺周围的民房虽被刻意避开，但飞溅的弹片还是打穿了窗户纸，惊得躲在里面的百姓瑟瑟发抖。
晋绥军的临时指挥部里，一个晋绥军师长瘫坐在地上，看着战报上的“伤亡过半”四个字，手抖得连烟都夹不住。
他想起阎长官临走前的承诺，说“坚守三日必有援兵”，可现在别说援兵，连突围的路都被炮弹封死了。“投降吧……”一个参谋哭着说，“再打下去，咱们都得成灰！”
凌晨三点，小鬼子旅团部的统计员在摇晃的烛光下清点伤亡——1\/5的士兵阵亡，这还不算被埋在废墟下的。
一个中队能作战的机枪只剩一半，子弹不足一千发；更要命的是，伤兵挤满了临时医院，连截肢的锯子都不够用。
“旅团长阁下，再这样下去，天亮前我们就没人了！”统计员的声音带着哭腔，报表上的血手印越来越多——那是他从死人身上翻出的身份牌，染着未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