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大营,中军帐内。
牛油巨烛燃烧,噼啪作响,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
楚军中枢文武,都被士颂拉着,好似在中军帐内商议着如何破曹军之阵。
“可惜,元直先生尚在东海,想来军中,最擅长破阵之人,便是他徐元直了。”马良微微叹息,而后又看向贾诩。
只是贾诩垂目静坐,如同昏睡的老狐狸,一言不发。
至于黄忠,徐晃,霍峻诸将,是一点声音不敢发出,他们也想破阵,但他们知道,破阵他们可以上,但如何破阵,还需要眼前的谋士们教他们。
士颂轻轻拍了拍马良,笑道:“季常不必如此担忧,曹冲那阵,我有办法可破,还不用我军一兵一卒。”
想起士颂先前说的“将计就计”的分析,马良哪里不明白士颂的意思。
他拱拱手,说道:“大王的意思,是引卫河之水,前来淹曹军之阵吧。”
“今日阵前,东北方向的乌云,我也有留意。”
“但那片乌云什么时候过来,来了后能否落下暴雨,暴雨既下,曹魏那边也不是傻子,会顶着暴雨,在我军面前摆出军阵,等我们用大水冲他。”
士颂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铺展地图的案几。
嘴角轻笑:“若是没有布置,对面自然不会上当,所以我们得好好谋划一番,让曹魏钻进我们的圈套啊。”
正说着,帐帘掀动,走进风尘仆仆犯的二人,一文一武,正是秘密带着物资前来的糜竺和袁熙二人。
两人身上,甚至还带着河边才有的湿气。
“大王,幸不辱命!”袁熙率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丝兴奋。
“所需之一百二十艘轻便走舸,三百副竹筏,已借夜色掩护,悉数运抵大营西侧,都已经隐蔽妥当,未被曹军察觉。”
糜竺补充道:“皆是选轻质木材所制,吃水浅,移动迅捷。”
“竹筏更是以油浸藤条捆扎,坚固且不易散架,便是遇到洪水,只要不是顶在前面洪峰所在,也足够在洪流中支撑一时。”
士颂眼中精光一闪,敲击案几的手指停了下来。
“好!二位辛苦。这批物资,乃我反攻关键。”
说着,他目光转向马良,说道:“季常,船只分配,各部接收与藏匿之事,交由你亲自督办,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马良白眉一挑,当即颔首,心中想着你这都已经把船只都准备好了,若是没有一场洪水,你下得来台吗?
不过言语之中,倒是很恭敬。
“大王放心,我定然亲自安排妥当,选心腹之人进行布置对接。”
正在此时,帐外亲兵禀报:“大王,刘先生到了。”
“快快有请!”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葛衣,面容清瘦的中年文士步入帐中。
他目光异常明亮,步履从容,仿佛不是置身于杀机四伏的军营,而是漫步自家庭院。
此人,便是号称“吴中八绝”之一,尤善星象占卜的刘敦。
当年“吴中八绝”在士颂势力最鼎盛时,就投入了武陵书院,后面又有几人到了荆北,混迹于楚王府外围。
后面就是士颂北伐惨败,襄阳城内的那些人,一个个投降得比翻书还快。
“吴中八绝”中的好几个人,都顺势投降了曹操。
而这个刘敦,当时本来就在长江以南,留在武陵书院内,所以“保全”了气节,从始至终,都是楚臣。
随着士颂赤壁大战得胜,他的在武陵书院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后面更是被调入洛阳,辅助郝昭,参与布置防线。
如今要用到此人的绝学,士颂自然加急把这人从黄河南面给请了过来。
见到士颂之后,刘敦恭敬行礼,保持着对士颂这位主公的尊敬。
“刘先生不必多礼。”
士颂对其颇为客气,抬手示意他坐下后,说道:“急召先生前来,只为一事,还请先生帮着看看,这大雨,还需多久才能落下?”
刘敦微微一笑,显然知道士颂为何会招来自己。
他伸出三根手指,又缓缓压下两根:“三日之后,天枢暗,摇光动,云气自东北而来,其势汹汹。”
“然,雨落之时,非在三日后,而是在——五日之后,这番雨势,恐怕不小。”
“五日后?”士颂眉头蹙起,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与曹冲约定的斗阵,是在三日后。先生确定是五日后才会落雨?”
“天象所示,确系如此。”刘敦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三日后的天气,不过是阴云密布,偶有闷雷,只是大雨前兆罢了,实则难降滴雨。”
帐内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若大雨延期,则原本的计划需大幅调整。
士颂沉吟片刻,眼中骤然闪过决断之色:“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陪曹丕和曹冲兄弟,好好演一场戏!”
他看向军营中那简易的卫水河道图,手指点向其中一处。
“曹丕曹冲兄弟,想要拙劣的模仿曹操郭嘉,想借汛期之水和天降暴雨来淹我,我便将这滔天洪水,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取纸笔来!”
片刻后,士颂挥毫泼墨,写了一封短信,吹干墨迹,装入信封,而后看向邓芝。
“麻烦伯苗,送去曹魏军中。就说,就说本王近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三日后恐难发挥全力。特请将决战之期,延后两日。”
“言语之中,显露一丝恭敬即可,弄得我们好像被他曹冲的内嵌八门金锁阵给难住了,三天内都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不得不拖延两天。”
士颂的做法,是典型的示敌以弱。
徐晃有些疑虑:“大王,曹冲多智,是否会起疑?”
士颂其实也在担心这点,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一试。“疑便疑去。但曹丕刚愎,又极好面子。”
“如今见我三日内无法破阵,希望延后两天,他自然乐意,想要我延后两天后,依旧无法破他的那什么阵内套阵的玩法,好到时候羞辱我一番。”
“他只怕在得到消息后,都会想着如何嘲讽于我,多半是会同意的。”
“即便是不答应,我军不出战,也没有损失。大不了后面再重新找借口和对面约战即是。”
随即,他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声音斩钉截铁。
“这几日,全军依计行事,外松内紧。待大雨至,洪水发,便是我大楚强军,踏破黎阳之时!”
翌日黄昏。
一骑楚军探哨如旋风般冲入大营。
随即,郑度领着这人,直奔中军帐。
这人虽然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极度兴奋之色。
“大王,果然被大王言中啦!”
“讲!”
士颂霍然起身,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只见这个斥候拱手道:“他们在加固一段河堤,只是堤坝后方,堆积的却是土石沙袋,更引有沟渠,绝非寻常防汛之举。”
“一旦掘开,洪水将直泻而下,冲向黎阳战场。”
帐内内,瞬间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名探哨身上,随即又猛地转向士颂和贾诩。
贾诩那一直半阖的眼眸终于完全睁开,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于胸的幽光。
士颂嘴角轻笑,自己的猜测,终于是找到了的实证。
“嘿嘿,曹冲啊曹冲,这次叫你曹家,聪明反被聪明误,让我将你曹魏最后的主力大军,尽数埋葬于此!”
他目光如电,扫视帐下,最终定格在一员身形魁梧,面容凶悍的将领身上。
正是士颂起兵之初,就一直跟在士颂身边效力的五溪蛮王沙摩柯。
“沙摩柯!”
“你立刻点起五千蛮族精锐,连夜出发,绕道疾行,直扑修武县曹军堤坝!”
士颂的声音冷酷而决绝。
这事情不简单,士颂想了想,又看向马良。
“季常,你也一起去,路上和斥候核对清楚堤坝周边地形,曹军可能布防的情,想出应对之策后,配合沙摩柯,把那处曹魏堤坝给我端了。”
两人不再耽误,带着那名斥候,立刻下去准备。
后续,士颂又让人告知他们,等战场这边发展,会派人通知他们找机会掘开堤坝放水。
五千五溪蛮营的将士,很快就集中起来。
而马良,沙摩柯也根据斥候的情报,制定了突袭的谋划。
“守将吕虔,乃是曹操在兖州起兵时,就跟着曹家的老臣了,老而沉稳。”
“我军若是突袭,定然分得清主次。他一定会派人突围,将我军识破他们的谋划,告知曹丕、曹冲。”
“此战关键,不仅仅在拿下曹军堤坝,更要断其所有信使通路。”
马良的讲述,沙摩柯听得连连点头,铜铃般的眼中,也闪起了嗜血的凶光。
是夜,五千蛮兵如同暗夜中流动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西面的丘陵之中。
两日后的凌晨,修武县河谷。
战斗爆发得突然而激烈。
沙摩柯的蛮兵,如同神兵天降,从多个方向同时对曹军堤坝营寨,发起了亡命般的猛攻。
箭矢如雨,火光四起,喊杀声与蛮兵的怪叫声响彻山谷。
曹魏老将吕虔,虽惊不乱,指挥部队凭借工事顽强抵抗。
正如马良所料,他第一时间派出了三路精锐骑兵,试图冲破包围,向黎阳告知情况。
然而,楚军这边,马良从沙摩柯这里调集人手,配合自家精锐亲卫,早已在周边各条小径要隘,设下埋伏。
曹军信使刚一冲出营寨,便遭遇了蛮兵精准的毒箭,即便是躲过暗箭,也无一例外,全部都被马家曲部亲卫,截杀殆尽。
眼看形势越来越差,此处军营是守不住了,吕虔最终决定突围,放弃堤坝。
毕竟楚军既然发现这里,只怕水淹楚军的谋划,难以落实了。
“走,随我突围。”
为人谨慎的他,并没有直接向东突围,而是带着自己的部队北上,想要绕路返回邺城,而后再做打算。
结果,杀红眼了的沙摩柯,眼见敌军大将要走,连忙挥舞铁骨朵追了上去。
“老贼受死!”
沙摩柯咆哮一声,铁骨朵带着恶风当头砸下。
吕虔举刀格挡,只是一击,他只觉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传来,战刀几乎脱手。
“楚军的蛮兵,果然厉害。”
他心中骇然,深知力不能敌,只能且战且退。
两人鏖战十数个回合,吕虔刀法精妙,经验老到。
但沙摩柯力大无穷,悍不畏死。
所谓拳怕少壮,即便是再丰富的经验,上了年纪后,久战之下,终究还是会落下风。
加上沙摩柯的铁骨朵,势沉力猛,每一次碰撞都震得吕虔气血翻涌。
终于,沙摩柯卖个破绽,诱吕虔一刀砍空,随即铁骨朵一个横扫千军,重重击在吕虔腰间。
“噗!”
吕虔狂喷一口鲜血,跌下马来,眼见不活。
主将战死,曹军残部士气崩溃,很快被肃清,无一人逃离。
本来沙摩柯想要直接全都杀了,但马良想到士颂的谋划,还是拦住了他,将其中几千俘虏,和拿下堤坝的捷报,连夜送去了一线大营。
马良和沙摩柯的捷报传回,楚军大营高层一片振奋。
仿佛此刻,只用等着那从幽州方向飘来的乌云,落下一场暴雨,就能完全改变局势。
但士颂,却意识到了一个更为残酷的问题。
“曹冲多疑,即便应允推迟两日,决战之日,见我军阵容不整,主力未现,必生疑虑,恐不肯将主力尽数调至卫水之畔。”
士颂目光扫过众将,说道:“需有一支敢死之师,率先列阵,示敌以弱,却又需摆出决死一战之姿态,牢牢吸引住曹魏主力,使其深信我军,是真准备破阵。”
“那时,曹军布置阵法也好,大军在后面压阵也罢,无暇他顾。待洪水一发,此军虽然早有准备。届时,洪水到来,泥沙俱下,也是九死一生。”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诱饵,也是弃子。
片刻沉默后,有三员将几乎同时踏出一步:
“末将愿往!”
“末将请令!”
“此任,非我凌统莫属!”
士颂冷冷看着三人。黑塌、阎行皆是因为有过过失,急于戴罪立功,神色决绝。
而凌统,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黑塌跟着马谡去阻击诸葛亮,结果大败之余,他当场带着部队撤走了,心中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补救一二。
阎行这边,当年引刺客见士颂,心中一直不安,总想要找机会在士颂面前搏命一场。
但凌统,还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