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邺城,漳水滔滔,西风烈烈。
在派出部队南下支援后,见到对面龟缩城内据守的曹魏部队,居然敢冒头,士颂也丝毫不客气。
他让黄忠,徐晃,甘宁,唐瞬四人率军出阵对峙。
对面的曹军,背靠邺城和漳水,沿河列阵,绵延数里。
中军大旗下,宗亲将领曹肇银甲白袍,手持长枪,目光如电。
他的盔甲在昏黄的阳光下泛着冷光,胸前的护心镜映出对面楚军如林的旌旗。
“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吗?”曹肇心中默念,握枪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在想起从前曹操在的时候,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郎,那时候他还常常惋惜,觉得神武的曹操,已经扫平了天下,让他没有了立功的机会。
可现在呢?
立功的机会倒是多,但自己却没有那扭转乾坤的能力。
自己手上的枪,不过一人之敌,即便是有学一些兵法,勉强算得上是学过“万人之敌”的技术。
但在这种数十万大军搏杀的国战战场上,依旧还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诸葛亮的谋划,到底行不行?”
他的心中,不仅仅担忧着诸葛亮没有给他们曹魏说清楚的谋划,更在担心,若是诸葛亮的谋划真的成功了,真的击退了楚军。
但那之后呢?
这次能依靠诸葛亮来帮自己谋划,以后呢?
司马懿狼子野心,已经半割据了幽州,宗亲之中,最具谋略,能让司马懿有所顾忌的邓王曹冲,已经死在了黎阳。
以后得曹魏,军国大事,能有谁能做出这种大略决断?
田豫?钟繇?朱铄?孟达?
曹肇摇了摇头,这些人都有太明显的缺点。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这些并非夏侯诸曹之人,已经有一个司马懿的前例了,曹魏已经没有更多的本钱来冒险了。
“若是陛下并未意志消沉,该多好啊。”
想到这里,他默默回头看了一眼那模糊的邺城城头。
此时此刻,曹丕带着曹叡,钟繇,卫觊,阎圃,路粹,王肃,郭奕等曹魏文臣,应该都站在城楼上,远远地眺望着战场的局势。
想到这里,他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若是此战得胜,击退西楚,或许陛下真能振作起来。
随即,他心中又有了另外一个荒唐的想法,那就是,倘若败了呢?
自己身后的三万中军,可是曹魏最后的家底了。
看看自己身边的两人吧,许仪带着一半虎卫营的人都在这里列阵了,张虎更是带着他们老张家最后的家底了。
这种情况,不仅仅在自己中军军阵这里,左右两翼的军阵,几乎都是这种情况。
今日诸葛亮的谋划若是不成,社稷倾覆就在眼前。
但他们曹魏不得不信一次诸葛亮,否则,他们连搏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曹魏左侧阵中,朱铄眉头紧锁。
他统领的四万军队只有两万人,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其余都是临时征召的辅兵。
这些人中,有原本是河北世家门阀的仆从曲兵的,也有被“征募”来的壮丁。
甚至一些年轻的士兵,紧张二字都直接写在脸上了,握兵器的手在微微发抖。
“将军,楚军训练有素,军械精良,此战,若是能配合季汉的谋略,只牵扯西楚主力大军的注意力,而不和西楚军队开战,才是最好选择。”
身旁的牵招低声分析道。
若是论军事经验,曹军左翼的指挥,应该交给牵招才是。
但这种时刻,“四友”之一的朱铄,在邺城内,显然更加值得信任。
朱铄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事已至此,也不要太过于侥幸。”
“若是避无可避,真要开战了,也唯有死战一场,才有一丝活路,毕竟身后就是邺城了,我们已无退路。”
另一侧的孟达默不作声,心中却在盘算。
他本是降将,在魏廷中一直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曹丕继位后,让他缓了口气。
但曹魏之势,日薄西山,如今的他,早已没有了退路。
“蒯良还能卖了蒯家,卖了自己的亲兄弟换一条生路,可我能用什么换?”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自己当年投降曹操,真的是走了一步天大的错棋吗?
只是此刻的他,连一丝犹豫的表情都不能露出,不然他身边,带着另外半队虎卫营的典满,抬手就先把他给砍了。
曹军的右翼军阵,同样也是四万部队,同样也是只有半数老卒。
夏侯霸金甲红袍,手持长刀。
亲眼见黄忠劈死了父亲的他,心志早已成熟。
不过,他现在虽然看起来了表情平静,内心早已经翻江倒海。
对面楚军部队中央,那一面“黄”字大旗,对于他来说,格外的刺眼。
“少将军,对面那唐瞬,听说就是黄忠的嫡传弟子。”
王双也是跟着夏侯渊一起在城外立营时的部将,明白夏侯霸的心情。
他神色凝重,握紧了自己的大砍刀,介绍起来。
“听说那唐瞬和黄忠原本私下有仇,后来救过黄忠的命,黄忠那没儿子的老货,为了感谢唐瞬,把自家压箱底的绝学,都教给了唐瞬。”
“等下若是有机会开战,我们去砍了唐瞬,想必定然能教黄忠不好受。”
在这一瞬间,夏侯霸真就有些心动了。
但沉稳老练的李通却立刻提醒道:“楚军强悍,不易与之硬抗。季汉诸葛亮给我们的需求,只是牵扯即可,我们的军阵不动,便无破绽。”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应当稳住军阵为先。”
说吧,李通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莽撞的王双。
夏侯霸微微一笑,并未作答,只是他心中,已然有了抉择。他自然是倾向于顾全大局的。
只是他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黄忠。
而黄忠似乎根本都没有察觉到对面军阵中,对于自己仇视的目光,或者说,杀人无数的他,早就习惯了在战场上遇到各种各样的仇敌。
黄忠轻抚长弓,眼中闪着冷光。
年过花甲,却仍能开三石强弓,箭无虚发。赤血刀宝刀未老,依旧锋利。
阵斩夏侯渊之后,天下侧目。
“楚有黄忠,好似赵有廉颇”的称赞,让他很是满意。
同时,全天下忽然发现,自黄巾之乱到现在,天下勇武之将,号称天下无敌的猛人,前有吕布,后有关羽。
至于张飞,赵云,典韦,许褚之流,也不过过江之鲫,一时昙花。
终究能在这乱世从头走到尾的人,还是黄忠这样老而弥坚,老而持重的人。
如今这天下,谁敢拍着胸脯说能单挑阵斩了黄忠。
季汉张苞,还是曹魏王双?
西楚诸将,不论是徐晃,阎行,还是甘宁,鄂焕,又或者陈到,唐瞬。都不会在黄忠面前撂蹶子。都默认黄忠是楚国第一大将。
他们争的,反而是黄忠之后的,未来的天下第一将。
只是目前看来,楚军之中,公认能挤压群雄的人,还没有出现。
就好些此刻,徐晃,甘宁,唐瞬三人,都老老实实地率军列阵在黄忠周围,冷眼盯着对面的曹魏军阵。
西风吹过,卷起沙尘扑打在士兵们的脸上。两军对峙,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曹军阵中,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咳嗽起来,立即遭到百夫长的呵斥。
“肃静!”
“注意力要集中!”
老兵们则沉稳得多,他们默默检查着武器装备,调整着盔甲束带,眼神中既有决绝也有看透生死的淡然。
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知道,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比战斗本身更折磨人。
楚军这边,则是另一种气氛。
百战精锐们自信满满,虽然没有低声谈笑,但有些人只用眼神,就能明白身边战友的意思。
他们仿佛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狩猎的。
军官们也不制止,他们要用这种轻松的气氛,来缓解战前压力。
甘宁麾下的锦帆营,最为嚣张。甚至依旧保持着强盗的论调和风格,即便是不出声,他的眼神,他们咧开嘴,露出尖锐牙齿,用舌头舔着刀尖的行为,都在极尽嘲讽。
“擂鼓,挑战!”甘宁终究没忍住,率先开始主动挑衅。
战鼓开始擂响,低沉而有力,如同巨人的心跳。
天空中,几只乌鸦盘旋啼叫,仿佛在等待着盛宴开始。
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曹魏这边,瞬间紧张起来,他们的任务是牵扯楚军主力的注意力即可,可没有想过真的要在这里和楚军决战。
也就在曹军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后,楚军军阵右侧,突然推出了一个木架。
木架上,倒吊着一人,浑身血迹斑斑,盔甲已被剥去,赤身裸体,满是伤痕——正是前不久被俘的曹魏将领李祯。
在一旁负责羁押之人,便是西楚集团内部,公认的心肠狠毒之人郑度,另外还有特别被士颂派来作为监督的颂卫营副都统许老头。
许老头冷冷地扫了一眼李祯,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郑度板着脸,眼神闪烁,他的内心,其实极不情愿做这等事情。明明都是那腹黑,心肠歹毒的士颂,喜欢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但最后,都是自己和贾诩,背上骂名。
激怒曹军,诱其主动进攻。
便是士颂想要让他做的事情。
“曹魏诸将,你们看清楚了。”郑度在两军右侧,扬起手中鞭子,在空中抽打一下,而后对着曹魏军阵高喊起来。
“这就是你们今后的下场!”
随着他的示意,两个楚军士兵上前,用浸过盐水的皮鞭,狠狠抽打李祯。
每抽一鞭,郑度的心就跳快一分。
他知道,这等羞辱必将激起曹军死战,今日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这种在两军阵前,扒光对方将领盔甲,倒吊着抽打,这种羞辱,在这个时代,在血气最充足的军队眼前,可谓羞辱至极。
郑度也在那里感慨,也就是士颂能做出这种事来了。
前次俘虏了李典,不愿投降,还是正正规规一刀砍了,现在俘虏了李祯,如此羞辱,也不知道会不会适得其反。
“住手!”
曹军阵中爆发出怒吼,许多将士目眦欲裂,恨不得立即冲过去。
右翼阵中,夏侯霸脸色剧变。
“李祯,他还活着!”
此前,李祯也算是和他并肩作战,一同配合夏侯渊在城外建立军营的将领。后来被俘后,曹魏这边都默认了李祯会被西楚斩杀。
从他们的视角来看,士颂这人就不是个好东西,李祯被俘,是一点活路没有。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士颂会做出这种下作举动。
看到战友受此大辱,夏侯霸只觉热血上涌,什么战略计划全都抛诸脑后。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人。
“将军三思!”李通急忙劝阻。
“楚军见我军军阵整齐,无隙可寻,便以此来诱我军出击,出现纰漏而已。”
就连王双也在边上说到:“我们若是一动,整个右翼,只怕就要开战,双方就不是对峙,而是真的开战了。”
但夏侯霸哪里听得进去。他看到鞭子一次次落在李祯身上,尤其是那西楚军士,似乎内心龌龊,时不时一鞭子,就抽打到了李祯的关键位置。
听到李祯因为惨痛,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想起当日并肩杀敌的情景,内心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你们不愿意救人,我独自去救就是!”
夏侯霸大喝一声,猛地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阵去。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曹军右翼将士一时反应不及。
等王双、李通等人回过神来,夏侯霸已单骑冲出数十丈远。
“老子才不是不顾袍泽之人!”王双怒骂一句,也率部跟上。
最终,只留下李通和牵弘,在维持右翼军阵,避免出现松动。
对面楚军阵中,郑度见夏侯霸单骑冲来,嘴角轻笑,即刻后退。
两个鞭打李祯的士兵也丢下鞭子,撒腿就跑,把倒吊着的李祯就丢在这里,不管不顾。
夏侯霸见状大喜,他策马狂奔,眼中只有那个被倒吊的李祯。
“李将军!坚持住!”夏侯霸大喊,声音中满是急切。
李祯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夏侯霸单骑冲来,眼中也有了一丝色彩,那是生还的希望。
但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对面的楚军之中,唐瞬冷漠地盯着他们,缓缓张弓搭箭。
作为黄忠的传人,他的箭术已得真传,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但他并不急于发射,而是在等待最佳时机。
就在夏侯霸距离木架越来越近,准备挥舞长刀,斩断绳索,救下李祯时。
唐瞬手上,弓弦响动。
只是这箭,并非射向夏侯霸。
这快如闪电的一箭,角度刁钻,绕过木架,直取李祯心口。
“不!”
夏侯霸目眦欲裂,拼命催马前冲,想要挡住这一箭。
但他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飞箭。
只听“噗”的一声,箭矢精准地射入李祯心脏。
李祯身体猛地一颤,鲜血从口中涌出。
他最后看了夏侯霸一眼,头一歪,再无声息。
夏侯霸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他距离木架只有十余步,眼看就能救下战友,却功亏一篑。这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痛苦几乎让他疯狂。
“唐瞬!”夏侯霸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双目赤红如血。
唐瞬在对面阵中冷笑一声,再次张弓搭箭,这次瞄准的是夏侯霸。
“咻”的又一箭射出,直取夏侯霸面门。
夏侯霸正处于极度愤怒中,反应稍慢,箭矢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这一箭彻底点燃了夏侯霸的怒火。
他不再思考什么战略计划,只想杀尽楚军为李祯报仇。
“右翼各部,进攻!”
夏侯霸大吼,单人独骑,就这样冲向数万楚军的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