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五月天,但高悬在穹顶的烈日已然毒辣。
庄子门口,地上。
申管事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完了。
他没给沈大人和尚书大人留个好印象也就罢了,此时......竟还要沈大人的侍从给他看腿。
但他想不明白。
沈大人踩他那脚虽痛,好歹能忍。
这女侍从一脚......竟踩得他直接翻了白眼!那劲儿,比庄子上的农妇大了不知多少倍!
果然......能待在沈大人身旁的,都非寻常人也。
“无大碍。”华铎站起身来,嗓音带着歉意:“骨头没伤到,就是管事大人的肉......有点肿。抱歉,我赔你药费。”
申管事哪里敢跟她计较,撑地爬了起来,“无碍无碍。是小人走路分神,怪不得大人和姑娘,哈哈,爬起来就好了,现在小人感觉可好了!”
说着,他原地起跳,脸上的肉也随着动作上下抖动。
沈筝没有直视,轻咳一声,“本官下来让大夫开些药,派人给管事送来。”
申管事哪里好意思接受,正要开口推辞,曲老农师抱着一怀的草帽,背着背篓走了过来。
他选出最干净的一个草帽,递给沈筝,“沈大人,日头毒辣,戴个帽子遮遮吧。”
华铎也得了个第二干净的草帽,然后才轮到季本昌。
扣好帽子,又将耳绳拴好,沈筝看向华铎。
大力女杀手戴草帽,可爱可爱。
申管事忍住小腿疼痛,乐呵呵地在前头带路,一行人出了庄子往左走去,路过豆田之时,沈筝感受到一道视线,不过这道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
她转头看去。
右边豆田有七八名农户弯腰捉虫,他们头戴草帽,左边腰间挎了个大水壶,右边腰间还有个竹制的小虫篓子。
他们手上动作干净又利落,选定豆荚后,一掰,一掐,一扔,带着豆荚螟幼虫和虫卵的豆荚,便被丢进了暗无天日的虫篓子。
而在看沈筝几人的,正是方才在圃口的农户——袁光。
他在担心申管事,怕他们对申管事发难。
微风裹挟着豆荚香气,一行人穿过豆田,再往前走,便是没有种植作物的土地了。
眼前豁然开朗,各种土质、颜色、湿润程度不一的土地被田埂隔开,仿佛数个天然的独立小世界。
饶是沈筝都有些震撼户部的手笔。
曲老农师指道:“沈大人,那头十亩,都是沙壤地,疏松透气易耕种。”
试验田田埂有五尺宽,一行人走到后,沈筝直接跳进了地里,华铎见状紧随其后。
季本昌本想跟着跳,但想了想自己腿脚,还是绕了绕,从低坎处下地,到了沈筝身边。
申管事想不到这位沈大人到了地方,一言不发便看起了土,赶紧介绍。
“沈大人,这片地今年未种过作物,去年种的豆子,收成后深耕过一次,耕后施过一次肥。但沙地保肥能力没有泥地好,若是要种植作物,种植前应当再施加一次底肥。”
沙地表层呈棕褐色,沈筝手捏一把沙土,成团后又松开,沙土轻散落地,反复试了几次。
她点头道:“地养得不错,申管事懂地。”
说罢,她从背篓中取出小锄,深挖两寸后,拿起自己的水壶往坑里倒水。
见到这一幕,申管事更加笃定——沈大人她,怕是比他们农户还懂地。
季本昌和农师们上前来,季本昌问道:“小沈,可是在试保水?”
沈筝点头,标准的沙壤地,需不积水,但也不能过度干燥。
保水测试做完后,沈筝又与他们巡了一圈田,期间也做过数次测试。
整片沙壤地土质统一,松软程度也一致,随机耕开数十处,并未见到虫卵踪迹。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坐上了田坎,在树荫下躲凉。
擦汗的擦汗,喝水的喝水。
天上日头愈发毒辣,明晃晃地亮眼睛,躲在树上的懒蝉“知了知了”叫个没完。
“这片地不错。”面前土地宽阔,沈筝率先开口:“就这片地吧,抓紧时间施基肥。”
基肥也是众人之前商量好的——腐熟畜粪、人粪尿、草木灰、骨粉、豆饼,嘉禾圃都有现成的。
只有申管事有些云里雾里,但不敢开口问询。
......
回到小庄上,季本昌和几名农师一起,带着曲管事和农户们调肥。
肥料方子是沈筝写的,虽用料相同,但比例不同,调肥期间,有农户偷偷扯申管事袖子。
“管事,对面那老头到底是什么来头?之前也没见他来过咱圃上啊?”
申管事一个哆嗦,“闭嘴!不该问的别问。”
那人又说:“可这肥方子不对啊。之前咱给豆田施底肥,哪才用这点豆饼?虽然豆子有点贵,可咱们圃里就是种豆子的呀......那老头的官是不是比农师大人还大?他能懂吗?可别为了省豆饼,委屈了田地作物啊......”
申管事听得脸都歪了,连声喊他“小声些”。
“你压根不懂。”他又压低声音道:“人家比你懂地,嘴巴闭起来。”
说着,他眼睛一转,实在有些憋不住:“而且你说错了,这方子不是那老......呸,那大人开的,是那边。”
他指了指树荫下提笔写东西的沈筝,“是那姑娘开的。我给你说,那位可了不得,你若知道她是谁,牙给你吓掉。”
“呵呵......”身旁之人明显不信,“管她是谁,论种地,我只认同安县的沈大人。”
申管事:“......好了,不要说了,调你的肥,什么岔也别打。”
另一边,沈筝放下笔,唤道:“申管事,劳你来一下。”
申管事一个哆嗦,掐了身边之人一把,挤出笑上前,“大人请吩咐。”
沈筝将手中方子递了出去。
“防治豆荚螟的法子,第一个法子效果快,适合现在用,连用三次后,豆荚螟便能死个八九成。低毒,对人体无害,放心使用,收豆子前三日停用。”
蝉鸣声袭来,日光穿过树荫,在手中草纸上晃荡。
申管事还以为自己热昏了头。
他治了两月,都没消灭的豆荚螟,沈大人说用这方子三次,便能杀它个八九成?
他果然不会种地,之前沈大人夸他的话,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