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月的热浪裹挟着尘土扑在板房区的帆布墙上,震后第三十七天,消毒水的气味依旧顽固地渗入每一寸空气。
傅初优早上刚下课就被叫到学校后勤这边帮忙,王师傅他们前面忙的热火朝天,她就蹲在临时厨房往灶里添柴火。
火苗舔舐着熏黑的锅底,将她的影子摇晃着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看着王师傅面团黏在指尖来回倒腾着,傅初优估计这正琢磨着今晚的杂烩粥能不能多匀出半勺盐。
自从上周粮食配额缩减,王师傅这边总把笊篱压得格外低。
这段时间她都是跟着学校吃的午饭,明显的能感觉到孩子们碗底的米粒总比他们的少三成。
\"傅老师!\" 扎着麻花辫的小芳撞开厨房布帘,辫梢还沾着板房缝隙漏下的草屑。
\"小满又在哭,怎么哄都没用!\"
竹制门帘拍打在女孩后背,发出急促的 \"噼啪\" 声。
“怎么了?”
“不知道啊,我刚一回去她就这样了。”
“王哥!”
“火烧起来了没?”
傅初优低头看了眼,“刚着。”
“行了,走吧。”
头都不抬的就让放她走了。
傅初优手里的柴火放在烧得发烫的灶台上。
小满住的 17 号帐篷在安置点最西侧,这边是给后面新来的人的新搭建的,班上有好几个小姑娘都住在这边。
紧邻着尚未清理的废墟堆,位置不太好,但特殊情况下有住的地方都是好的了。
帐篷内的光线像浸了水的棉絮,昏沉得能拧出泪来。
傅初优两人刚一进去就看见小满蜷缩在角落的床上,那床印着牡丹花纹的被子是志愿者从县城捐来的,此刻却被揉成一团塞在床脚。
破旧的花布裙皱巴巴地裹着瘦小的身子,裤腿短得露出膝盖,而本该被遮住的脚踝处,三道指痕状的青紫正沿着骨节蔓延。
瞬间,傅初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上撞击,duangduang的。
非常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下意识伸手拦住想跟着一起进来的小芳。
“芳芳,你找点热水吧。”
“啊?”
小芳明显就是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但是还是顺着傅初优的话往下接。
“办公室知道在哪吗?”
“知...知道。”
“去吧。”
“哦...哦。”
看着她走了,傅初优才轻手轻脚的进去。
天气闷热帐篷里更像个不透风的盒子。
傅初优蹲在地垫上,膝盖硌在凸起的木屑上,疼得她微微皱眉。
眼前的小满像只受惊的小兽,把自己团成最小的形状,唯有肩头剧烈的颤抖泄露着汹涌的情绪。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从帆布包里掏出块干净的手帕。
那是用救济粮票换的,边角绣着歪扭的向日葵,是上周教孩子们手工时的演示作品,还是很没有技术。
手帕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傅初优轻轻将它放在小满脚边,看着女孩僵直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垫边缘的粗布纹路。
\"小满还记得吗?\" 傅初优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棉花上的羽毛,\"前天我们在板房后面发现的那只小流浪猫,它总把自己藏在破纸箱里,知道你每天偷偷给它送窝头,现在它看见你就会摇尾巴呢。\"
她看见小满的睫毛动了动,像蝴蝶收翅前的微颤,却仍不肯抬头。
指尖掠过女孩裸露的脚踝,那些青紫的指痕像落在雪地上的墨点,刺得傅初优眼眶发紧。
她解开自己的帆布腰带,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下摆扎成利落的蝴蝶结,露出半截沾着洗不掉的草绿军装内衬 。
这个动作让小满的目光短暂地停留了半秒,又迅速埋进膝盖里。
\"昨天下课的时候,\" 傅初优继续说着,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糖纸在昏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你说等攒够十颗糖纸,就给小猫折个纸房子。\"
糖块放在掌心递过去,乳黄色的水果糖在缝隙透进的微光里泛着温润的光,\"你看,这是前段时间咱们班上的其他小朋友给的,应该是挺甜吧。\"
“尝尝吗?”
小满的手指终于动了动,指尖刚碰到糖纸边缘,突然又像被烫到般缩回。
傅初优没有缩回手,只是将糖块轻轻放在女孩蜷曲的膝头,糖纸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里,她听见小满喉咙里发出极轻的、近似呜咽的气音。
\"他们碰你这里了吗?\" 傅初优指着自己的腰侧,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仿佛怕惊飞了落在枝头的雏鸟。
小满的肩膀猛地绷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在看见傅初优袖口的碘酊痕迹时,忽然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傅初优的胸口发紧,她深吸口气。
“还有吗?”
小满摇了摇头,傅初优这才是松了口气。
看向她身上的痕迹该是抗拒挣扎时留下来的。
将自己的手掌翻转过来,让掌心的薄茧对着小满,\"你看,姐姐的手也有好多伤疤,这道是那天咱们在教室搬凳子的时被钉子划的,这个是刚刚帮王师傅烧火时烫的......\"
她慢慢靠近,让小满能看清掌纹里的细痕,\"但姐姐知道,这些伤痕不要害怕,是我们保护自己的印记。\"
小满的头终于抬了抬,睫毛上的泪珠顺着泛红的脸颊滚落,砸在膝头的糖块上。
傅初优趁机掏出那面缠着红绸的小镜子,镜面映出两张重叠的脸 —— 她故意把自己的半张脸藏在镜子边缘,只露出小满的眼睛,\"你看,星星落在井水里是什么样子?就是小满的眼睛这样,亮堂堂的,能照见所有勇敢的事。\"
女孩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镜面上的红绸,这是来的那天白溪她们几个给她的,保平安用的。
\"他们说......\" 小满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断断续续地扯出来,\"说我没有妈妈管,就可以随便欺负......\"
话未说完,喉间便溢出压抑的哽咽,手指绞着裙摆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扯破布料。
傅初优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小满肩上,布料上残留的体温让女孩的颤抖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