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悄悄儿地又有人嚼起了舌根。
皇帝在养心殿里提笔批着折子,苏培盛躬着身子送了一盏新茶进来,还未等他开口,皇帝就先说话了:
“苏培盛,最近宫里的风又吹起来了,是吗?”
苏培盛心里一咯噔,端着茶盏的手差点没放稳,待放下茶盏,他定了定神,恭敬道:
“回禀皇上,宫里的人传四阿哥已经回京,还猜四阿哥很有可能就在圆明园里,说宝亲王福晋频频入宫就是为了此事。大家还在猜测为何福晋不去圆明园照顾四阿哥,是不是因为伤势不太好、皇上与惠贵妃刻意要瞒着的缘故。也有人猜测,是福晋特意说漏嘴给旁人听,借此机会要挟皇上允准她去探望四阿哥。”
皇帝缓缓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的手重了些,苏培盛的心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又提溜了一下。
“他们的消息很灵通啊。既然说朕刻意要瞒,还非要说,也是有意思得很。”
“回皇上,依奴才看,此事也不一定是四福晋泄露的。”
皇帝抬眼示意他说下去。
“请皇上恕奴才死罪,没有第一时间回禀皇上,但奴才想着,既然有了风声,必得问个清楚才能将消息带给您,于是奴才就留心了一下。福晋近日入宫三回,而且除了储秀宫,四福晋并未去过别的宫室。”
皇帝沉着脸想了一会儿:
“如果会不会是路上遇见了谁,说话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又或者是她的侍女同旁人攀谈时提起?”
皇帝对这个儿媳妇还算是满意,就算上回她和娘家互通消息,但到底不是什么恶事。
苏培盛摇了摇头:
“回皇上,白日间宫道里来往的人不少,奴才的确不能问出每一个见过福晋的人,福晋也很有可能遇见别的小主。但福晋带入宫的侍女是她的陪嫁嬷嬷,除夕宫宴上逮住生事的小宫女的人也是她,是个知道轻重的人。”
“就没有旁的可疑之处吗?”
苏培盛想了想,道:
“四福晋只在三日前带了高侧福晋所出的小格格入宫。小格格百日时恰逢太后丧期,没有宴请,如今小格格已经满周岁,会走路了,惠贵妃想见见小格格。福晋和惠贵妃说话的时候,格格由乳母抱着,同端静公主、景宁公主一同去了御花园玩儿。” 说到小孩子,苏培盛脸上的皱纹都柔和了些:“奴才想着,格格年纪小,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和她没有关系的。”
皇帝点点头:
“这自是不必说的。只是,这话若不是从储秀宫那边儿漏出来的,那这宫里就是出了能人了,连你这个首领太监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最后这句话语气重了一点,苏培盛赶紧单手扶地跪下:
“请皇上饶恕奴才死罪,给奴才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
“若不是给你机会恕罪,朕早就不留你这条命了。去吧。”
“是,奴才告退,奴才这就去查。”
出了养心殿,苏培盛恭敬的脸立即拉了下来,把小厦子唤过来吩咐几句,便一甩拂尘出去了。
可意外来得永远比意料中快。
五阿哥听到宫中谣言,快马加鞭就去了圆明园找四阿哥。皇帝把四阿哥安置在圆明园一个偏远不起眼的宫殿里,但五阿哥自小和四阿哥一块儿在圆明园长大,对里边儿的地方自然是熟悉得很,于是五阿哥不到半日便找到四阿哥所在之地。看守的侍卫拦不住,硬生生被他闯了进去,侍卫头领只好硬着头皮回紫禁城领罪。
“启禀皇上,微臣实在是拦不住五阿哥,他拔剑要挟侍卫,微臣只能放他进去了。”
一日日的尽是不省心的事儿。
皇帝扶了扶微微发疼的太阳穴,沉声问道:
“之后呢?”
侍卫单手扶地跪着,不敢抬头:
“五阿哥闯进了殿内,见到了还不能起身的四阿哥,哭得十分伤心。他还召温太医去问了四阿哥的伤情,四阿哥如今能坐起来说话了,于是他就让微臣等人全部出去,与五阿哥在殿内聊了许久。微臣见状,赶紧快马回宫禀告皇上,微臣离开圆明园时五阿哥还在四阿哥处。”
皇帝冷冷望着窗外,叹了口气:
“行了,不日朕就会安排四阿哥回王府,你先回圆明园等朕的消息吧。”
“是,微臣告退。”
能全身而退没被责罚,这已经是意料外的好结果的,侍卫首领松了一口气,赶紧快马又回了圆明园。他回到四阿哥所在的宫殿时,五阿哥已经离开了,他悄悄儿地从窗缝里瞄了一眼,四阿哥默不作声、毫无表情地坐在床上,垂着的手紧紧拽着绣螭龙捧珠纹的丝绵被被角,手背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
四阿哥在圆明园的事,随着五阿哥冲动一闹,变得人尽皆知,可皇帝只淡淡说了几句五阿哥,并没有多加斥责,四阿哥也就被顺水推舟送回了宝亲王府,对外只说他刚回京不过三五日。而五阿哥从圆明园回来后,整日派人去寻医问药,还亲自去皇帝面前请旨。
“皇阿玛,这大夫是儿臣派了好多人才找到的,他云游四海,擅长骨伤,听说就连积年的老伤都能医好。请皇阿玛允准,让儿臣带他去四哥府上看看吧。”
皇帝觑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些许怀疑:
“你若想把人带到弘历府上,自己带去就是,何必多嘴来朕面前问一嘴?是想邀功吗?”
五阿哥单手扶地跪下,恭恭敬敬道:
“皇阿玛担心四哥,亲自选了温太医去照料,儿臣不敢疑温太医的医术,但儿臣觉得既然太医院的人医了这么久,四哥还是没有好全,那就应该试试别的方子。但四哥的伤说小了是家事,说大了是国事,四哥无论是学问还是骑射,在兄弟里都是佼佼者,儿臣说句僭越的话,皇阿玛对四哥寄以重望,大家都看得出来,所以,儿臣不敢擅作主张。”
皇帝审视的目光落在五阿哥头顶,君王不怒而威,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一个皇子,妄议皇储之事,弘昼是在赌朕不会降罪于他吗?
皇帝心底揣度着种种可能,自己曾经明白告知裕嫔,五阿哥不可能继位,难道弘昼是完全接受了这个结果,所以真心为弘历着想?
半晌,皇帝没有感情的声音高高传来:
“既然你有心,便带人去瞧瞧吧,只是,新的药方也要给温太医看过了才能用。”
五阿哥欣喜地抬头望了一眼皇帝,欢快道:
“多谢皇阿玛,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