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我们大人如今这境况,该当如何是好啊?”徐嬷嬷见郑太医诊视完毕,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焦灼,颤声发问。
郑太医眉头微蹙,并未立刻答话,只对尤典药递了个眼色。
二人一同退至外间,低声商议了足足一刻钟,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忽明忽暗,透着几分凝重。
待重回内室,郑太医神色已沉稳了许多,目光扫过榻上依旧昏迷的温尚宫,又转向徐嬷嬷、常芙等人,缓缓开口:“温尚宫此刻虚火扰动,气机逆乱,需先稳其症候。拟先施清泻胃火、降逆止呕之法,用竹茹、黄连、半夏煎汤灌服,以止其吐泻,再取羚羊角、钩藤煎汁,平肝熄风,缓其抽搐。”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停顿片刻,又道:“待吐泻抽搐稍缓,再以归脾汤加减,辅以茯神、远志养心安神,白术、党参健脾益气。只是…”
说到此处,郑太医抬眼看向众人,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用药只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调摄心神。温尚宫这病根在思虑过甚,耗伤根本,若不能彻底放下俗务,安心静养,任凭再好的药材也难挽其亏空。须得让她远避烦忧,切不可再劳心费神,否则不仅药效难显,恐会累及脏腑,长此以往,更有损寿数,届时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这番话如重锤敲在众人心上,徐嬷嬷与常芙脸色骤变,忙不迭点头应下。
郑太医不再多言,提笔写下药方,交由尤典药去备药,自己则取了脉枕置于外间,先施针治疗。
徐嬷嬷与常芙虽将郑太医的嘱咐刻在心上,可谁都清楚,温以缇身处这个位置,要想彻底远避烦忧,根本是痴人说梦。
宫里多少事还攥在她手心里,多少人等着她拿主意,可眼下,只能先压下这些念头,一门心思盼着她能先醒过来。
守到天快亮时,温以缇的高热总算退了些,抽搐也早止住了。
郑太医诊视过后,又细细嘱咐了尤典药几句注意事项,便匆匆收拾药箱离去。
毕竟是外臣,在后宫逗留整夜,传出去多有不便。
只是温尚宫仍发着低热,依旧昏睡不醒,气息微弱得像根将熄的烛火。
消息不知何时传开了。
常芙、徐嬷嬷、安公公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崔嫣是第一个赶来的,这段日子她正忙着准备升任宫正,正值关键,早已许久没和温以缇好好说过话。
可一听到温以缇重病的消息,还是立刻赶来了。
到了床边,见温以缇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像纸,崔嫣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她没敢哭出声,只攥着帕子捂在嘴上,肩膀轻轻抖着,直到瞧见旁人进来,才悄悄拭了泪。
四花、秦清月、周婉秀几个相熟的女官也来了,红着眼圈站着,连陈司记站在廊下叹了好几口气。
后来,王尚仪、魏尚食、莫尚寝、胡尚服,孟尚功等主管也前来、个个脸上带着真切的担忧,低声问着病情。
直到赵皇后与正熙帝与贵妃等人过来,众人这才连忙起身行礼,又识趣地退了出去。
殿内一时静下来,正熙帝与赵皇后走到床边,看着榻上脸色苍白的温以缇眉头都拧着。
赵皇后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微凉,急得眼圈都红了。
正熙帝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落在温尚宫脸上,眉头紧锁,那担忧里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两人在床边站了许久,终究也只能叹口气,各自回宫去了。
常芙在一旁看得真切,心里犯起嘀咕。
皇后娘娘的担忧是明明白白的急,可陛下那眼神……除了忧,竟还有些怕。
他在怕什么呢?是怕姐姐这一病就再也起不来了吗?
常芙望着榻上依旧昏迷的人,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贵妃倒是在床边多坐了片刻。
她望着温以缇沉睡的脸,她也大约能猜到几分为何这般险急。
前几日听闻七公主生子的消息时,她自己都气得眼前发黑,扶着桌沿缓了半天才回过神。
可她如今身边无人,娘家早已败落,纵有满腔急火,也只能闷在京中无计可施。
万万没料到,反倒是温以缇先扛不住病倒了。
贵妃伸出手,轻轻拂了拂温以缇额前的碎发,眼底浮起一层愧疚。
温以缇本不应该替她们母女做到这个份上的。
她喉头哽了哽,终是没说什么,只静坐着陪了片刻,才起身悄然离去。
赵锦年是下午才马不停蹄地赶来。
可他是外臣,终究只能隔着帘幕匆匆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却让赵锦年的心像被生生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他记忆里的温以缇永远是生机勃勃的模样,眉眼间总带着几分跳脱。
论坚韧沉稳,再难的坎也能稳稳踏过,千头万绪的事到她手里都能理得清清楚楚,仿佛没有什么能将她打垮。
可此刻,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连呼吸都轻得像一缕烟,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散。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一个可怕的念头撞进他脑海,她是不是要离自己而去了?
恐慌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好几次都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守在床边。可理智死死拽住了他。
他若真这么做了,只会让本就病重的温以缇,还要拖着病体去应付那些流言蜚语,徒增她的负担。
赵锦年咬着牙转身,脚步踉跄地直奔府里。
他让人打开家中库房,将里面数代珍藏的那些年份久远的野山参、雪莲、赤金石斛……一股脑地往温以缇那里流水似的送。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祈求她能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