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变了,连土都知道。
杜曲药园新苗根皮显字的消息,就像长了腿的野火,借着小宦官们碎嘴的东风,一夜之间烧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本就对东宫“新政”心存疑虑的百姓,这下更炸开了锅。
“妖法!”
“东宫要用妖法害人啦!”
药商们更是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地散播谣言:“东宫以妖法改种,食之者夜梦火莲,魂飞魄散!”
要知道,老百姓最怕的就是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恐慌情绪迅速蔓延,原本免费领取的“协济药”现在成了烫手山芋,没人敢要。
西市又一次上演了抢购旧药的闹剧,药铺门口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徐惠坐在灯政房的暖阁里,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喧闹声,眉头紧锁。
这事儿,比她预想的还要棘手。
“这群刁民!真是给脸不要脸!”苏敬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冲出去把那些造谣生事的家伙抓起来。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徐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谣言就像瘟疫,蔓延得比真的瘟疫还快。若不尽快平息,民心必将离散。”
“可是娘娘,咱们已经尽力在解释了,可他们就是不信啊!”韩文博也有些无奈,他是个讲究证据的人,可面对这些迷信的百姓,证据似乎失去了作用。
“他们不信的,不是药,是东宫。”徐惠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他们觉得我们高高在上,根本不了解他们的疾苦。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亲眼看到,亲手触摸到,让他们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
她转头看向柳如意,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如意,西市的情况,你最了解,你有什么想法?”
柳如意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听到徐惠询问,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娘娘,百姓愚昧,但他们不傻。他们或许不懂药理,但他们知道好坏。我们不能一味地解释,而是要用事实说话,让他们自己去判断。”
“好!”徐惠猛地一拍桌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兴奋,“就这么办!”
她立刻开始布置任务:
“苏敬,你立刻去杜曲药园,当众剖解三株新苗,与旧种进行对比。重点展示火莲根系的特点,以及茎中朱砂的含量。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增强药效的原因!”
“韩文博,你主持‘药性三日验’。挑选十名自愿者,让他们分别服用新旧药,详细记录他们的身体反应。记住,一定要公开透明,让百姓亲眼见证!”
“柳如意,你带着药性三日验的结果,去西市巡坊。记住,不要与他们争辩,要用你的医术,让他们信服!”
三人领命而去,徐惠独自留在暖阁里,心中依旧有些忐忑。
这步险棋,她必须成功。
苏敬的动作很快,当天下午,就在杜曲药园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台子。
他亲自操刀,将三株新苗剖解开来,与旧种放在一起,供百姓们围观。
“大家看,这新苗的根系,比旧种要密集得多,这说明它的吸收能力更强,药效自然也就更好!”
“还有这里,这新苗的茎中,含有微量的朱砂,这是一种很常用的药材,可以起到活血化瘀的作用!”
苏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解着,但百姓们依旧将信将疑。
毕竟,他们对这些专业术语一窍不通,也无法判断苏敬说的是真是假。
真正起到作用的,还是韩文博主持的“药性三日验”。
十名自愿者被安排在一个透明的房间里,他们的饮食起居,以及身体反应,都被详细地记录下来,并公布在告示栏上,供百姓们随时查看。
三天后,结果出来了:服用新药的患者,退热速度明显快于服用旧药的患者,而且没有一人出现梦魇的情况。
韩文博站在台上,对着台下的百姓,掷地有声地说道:“事实证明,新药不仅安全,而且药效更好!这绝不是什么妖术,而是精研的结果!古法虽好,但并非完美无缺,我们应该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进步,用更科学的方法,来治疗疾病!”
这下,百姓们终于相信了。原来,东宫的新药,真的是好东西!
柳如意带着药性三日验的结果,来到了西市。
她没有直接宣传新药的好处,而是选择用自己的医术,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在崇仁坊的夜诊棚里,她遇到了裴雨柔。
裴雨柔正在被几名老妇围堵,她们情绪激动,指责裴雨柔给她们的孙子吃了新药,导致孩子抽搐。
“你们的新药有问题!我的孙子吃了你们的药,昨天晚上就开始抽搐,一定是你们的药有问题!”一个老妇哭天抢地地喊道。
面对指责,裴雨柔没有辩解,而是走到孩子面前,仔细地检查了他的身体。
“孩子发热已经三天了,舌绛而无苔,这是典型的热入心包的症状,非重剂不能救治。”柳如意缓缓说道,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她转过身,对着围观的众人说道:“你们怕的是新药?我怕的是旧药!它救不了人!”
说完,她不再理会那些老妇,而是专心致志地为孩子开药方。
这一幕,深深地触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看到了柳如意的医术,更看到了她的医者仁心。
徐惠趁热打铁,立刻推出了《药种公示制》。
她要求所有的协济园,每月都要将种苗曝晒于坊市,让百姓们亲手触摸、辨形、闻味。
还设立了“疑种直诉台”,百姓们可以直接向东宫举报。
这个举措,彻底打消了百姓们的疑虑。
他们亲眼看到了新苗的生长过程,亲手触摸到了新苗的质地,亲口品尝到了新苗的味道。
他们发现,新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反而比旧种更加健康。
朝堂之上,高履行站出来为太子说话:“此非示弱,乃立信之举!民为邦本,本固才能邦宁!”
御史台监察御史崔明远怒斥道:“妇人乱政!此乃有辱斯文之举!”
然而,第二天,崔明远却悄悄地来到了杜曲药园。
他看到孩子们围坐在苗圃旁边,认真地辨认着药苗,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他驻足良久,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离开药园的时候,他低声对身边的随从说道:“若百姓真能识药……或许,医道不该只归庙堂。”
当夜,徐惠于灯政房内,借着摇曳的烛光细细翻阅着《公示首月录》。
百姓们手绘的“药苗图”,笔触稚嫩,线条歪歪扭扭,却意外地认真,带着一股子泥土的芬芳。
她心中一暖,觉得这几日来的辛苦总算没白费。
忽而,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打破了这难得的静谧。
徐惠抬眼望去,一朵用粗糙黄纸叠成的纸莲,随着夜风飘然而入,轻盈地落在她的案头。
莲瓣微微颤动,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暗示。
徐惠心中一凛,小心翼翼地拿起纸莲,展开。
只见莲心处,用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你让土说话,墙就塌了。”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味道。
徐惠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凝视着那朵纸莲良久,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念头。
是谁?
谁在暗中关注着她?
又是谁,想要推倒这堵“墙”?
是那些守旧的世家大族?
还是那些心怀叵测的朝堂政敌?
亦或是……那个人?
徐惠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杂念压下。
她拿起一支狼毫,蘸饱浓墨,在《医助章程》的扉页上,郑重地添了一句:“信立于微,崩于忽。”字迹苍劲有力,与之前的娟秀笔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在诉说着她内心的坚定。
她放下笔,将那朵纸莲小心地收好,放在一个精致的木匣之中。
然后,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凭夜风吹拂着她的面庞。
长安城的夜空,依旧繁星点点,宁静而祥和。
但徐惠知道,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这堵“墙”或许还未倒塌,但它的根基,已经开始松动了。
徐惠默默地关上窗户,回到案前,继续整理着手中的《公示首月录》。
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灯政房的宁静。
“娘娘!不好了!陛下……龙体欠安!”来人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语气慌乱。
徐惠闻言,眉头紧锁,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沉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来人附耳低语了几句,徐惠脸色骤变。
她猛地站起身来,顾不得其他,快步向外走去。
夜风吹拂着她的裙摆,猎猎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