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爷接过判官递上的生死簿,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缓缓划过。
他凝神细看,眉头紧锁,半晌才抬起头,长叹一声道:
“唉,这生死簿上竟上不了景无名的半点气息与勾销之期。看来他确实已跳脱三界五行,不在轮回之中啊。这等人物,咱们阴司律法确实无权处置他了。”
“阎君,那…那该如何是好?”判官躬身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无措。
“还能怎么办?”阎君将生死簿合拢,声音低沉,“景无名能肉身完好、神志清明地直入咱们这阴曹地府,如入无人之境,这本身就已说明一切了。强留?不过是徒增笑柄罢了。”
他踱了两步,袍袖轻拂,带着几分释然,也带着几分天威难测的敬畏:
“看来这浩渺天地之间,自有其不可言喻的法则运转。今日之事,倒像是这法则在冥冥中运转,不叫咱们担上执法不公的骂名啊。罢了,送圣君…回家吧。”
猪八戒心中始终记挂着嫦娥,惴惴不安。
他驾起云头,急匆匆飞到清冷的月宫门前,抬手便砰砰敲门。
宫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侍女小玉探出半张脸,一见是猪八戒,顿时柳眉倒竖,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她猛地将宫门向外一推,厚重的门板结结实实撞在猪八戒的猪嘴上,痛得他嗷一声。
“呸!你这黑了心肝的瘟猪,还有脸皮来看嫦娥姐姐?”小玉声音尖利刻薄,“滚!快滚!去死吧你!”
猪八戒捂着酸痛的鼻子,脸上臊得通红,却还为自己辩解:
“小玉,好丫头,快开门让俺进去!俺老朱…俺老朱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嫦娥姐姐着想吗?怎会是害她!”
“呸!狡辩!”小玉隔着门缝啐了一口,骂得更狠了,“你那样构陷无名哥哥,简直是罪大恶极,比捅破了天还要大的罪过!快滚!滚得远远的!我们月宫上下,没一个愿意见你这狼心狗肺、猪心狗肺的腌臜东西!”
猪八戒被骂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驾云离去。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府邸,只觉得百无聊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平日里最爱的珍馐美味送到嘴边,嚼着也如同木屑;
琼浆玉液喝进嘴里,也寡淡无味;
就连府中美艳妖姬的歌舞,也看得他心烦意乱,难以入眼。
烦躁之下,他索性驾起云头,径直朝着猪妖国设在多蒙国的军事大营飞去。
猪妖国的主帅卡隆一见“祖师爷”猪八戒大驾光临,自然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吩咐手下备下最上等的美酒佳肴,自己则躬着身子,满脸堆笑,满口的阿谀奉承之词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这个卡隆,正是那猪妖国悍将卡酷彪的亲侄子。
他和他叔叔一样,都是靠着对九州国人的刻骨仇恨和狠辣手段爬上高位的,骨子里流淌着同样的对九州国人的憎恶。
在卡隆这番曲意逢迎、马屁如潮的攻势下,猪八戒因月宫受辱而郁结的心情才稍稍好转了几分。
酒过三巡,卡隆殷勤地陪着猪八戒巡视军营。
一路走来,猪八戒发现营中伤兵不少,哀嚎声隐隐可闻,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卡隆,这是怎么回事?”猪八戒指着那些伤员问道。
卡隆立刻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添油加醋地禀报了上次强攻九州国裕关要塞惨遭失败、损兵折将的经过。
猪八戒本就心绪不佳,此刻听闻自己的“徒子徒孙”竟在裕关吃了大亏,更是怒火中烧,瞬间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他妈的!”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跳,“九州国?哼,勉强算得上是俺老猪的故土!但那又如何?竟敢屠戮俺老朱的子孙!这口气俺咽不下去!此仇必报!”
卡隆等的就是猪八戒这句话!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
他深知猪八戒神通广大,若有这位“祖师爷”亲自出手助阵,拿下那该死的裕关,还不是手到擒来?
“大王英明神武!”卡隆立刻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有大王您亲自出马,试问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挡您的神威?末将这就传令三军:饱餐战饭,磨利兵刃,整肃甲胄!明日一早,全军出击,强攻裕关!”
卡隆忍不住仰天大笑,声震营帐:
“哈哈哈!儿郎们,立功扬名、光耀我猪妖国门楣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他顿了顿,看向猪八戒的目光更加炽热,“大王您统领天下、独尊三界的宏图伟业,也必将由此开启!”
李天王王府内,少年哪吒几次三番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天庭找玉帝理论,都被父亲李天王死死按住。
“孩子啊…”李天王看着儿子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语重心长,带着深深的疲惫,“难道我们李家受的苦头还不够多吗?你还要去触那天威?”
“父王!这还有天理吗?”哪吒梗着脖子,眼中怒火熊熊,“那笛幼小人得志,颠倒黑白,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哪吒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孩子,你既说天理…”李天王重重叹息一声,声音充满了无力感,“那玉帝便是天的化身,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天意。你说天理,岂非正该由他来定夺?他说是黑,便是黑;他说是白,便是白啊!”
“还有那猪八戒!”哪吒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更是可恶至极!孩儿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抽了他的筋,方解心头之恨!”
“唉!”李天王无奈地摇头,“那猪八戒固然可恶,可你莫要忘了,他毕竟曾是天庭重臣天蓬元帅,如今更是西方如来亲封的净坛使者!位高权重,背景深厚,岂是你我能轻易撼动的?”
“父王!”哪吒气得直跺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宵小横行,看着景大哥蒙受不白之冤?!”
“眼下…唯有静观其变,等待时机!”李天王的声音低沉而凝重。
一名天王府卫士急匆匆奔入殿内,单膝跪地禀报:
“启禀天王、三太子!刚得密报,那景无名已被押往阴曹地府!”
“什么?!”哪吒一听,目眦欲裂,当即就要冲出府门,直奔地府。
李天王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拖住他:
“哪吒!不可莽撞!那阴曹地府岂是吾等天界神将可以擅闯之地?万一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参上一本,咱们李家…怕又要遭受无妄之灾,被天庭弹压了!”
哪吒被父亲死死拽住,满腔愤懑无处发泄,直气得三尸神暴跳,最终只能狠狠一跺脚,气呼呼地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倒头便睡!
“圣君啊…”李天王望着儿子紧闭的房门,又望向阴云密布的天庭方向,暗自低语,“一切…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阴司这边,阎王爷和判官亲自将景无名送到通往阳间的路口。
景无名虽不明其中真正缘由,只道是阎君和判官顶住了巨大压力,甘冒风险私自放他回归人间,心中不由得涌起无限感激,对着两位阴司主宰深深一揖:
“阎君,判官大人!此番恩情,无名铭记于心!辛苦二位了!”
“圣君言重了。”阎君微微颔首,神色复杂,“此乃天意使然,非我等之功。圣君…好走。”
景无名再次施礼,随即驾起祥云,化作一道炫光,径直飞回了他位于人间的府邸——迷神宫。
宫苑内,小女儿景贤淑正与母亲西域仙姬在花园中玩耍嬉戏。
小丫头突然停下追逐蝴蝶的脚步,仰起小脸,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奶声奶气却异常笃定地说:
“娘亲,爹爹回来了!”
西域仙姬深知女儿天生灵觉敏锐,拥有常人难及的神异能力,闻言心中猛地一跳,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她。
她二话不说,一把抱起女儿,提起裙裾,像一阵风似的朝着宫门方向飞奔而去。
果然,宫门开启,风尘仆仆却难掩英气的景无名,含笑站在了门口。
他张开坚实有力的臂膀,将扑入怀中的爱女和爱妻,一同紧紧拥住。
他低头,在女儿粉嫩如花瓣的小脸蛋上轻柔一吻,又抬头,在妻子如白玉般光洁细腻的额头上深情一吻。
“我回来了!”景无名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更带着重回至亲身边的无限温柔。
这一晚,景无名与西域仙姬自然是久别重逢,情意缱绻,恩爱缠绵,恍如新婚。
待到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满锦榻,景无名悠悠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女,心中一片安宁。
然而这安宁只持续了片刻,他猛地坐起身,一拍额头:
“哎呀!坏了!这一番波折,竟把裕关军情忘得一干二净了!离开裕关…怕是已有不少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