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顾清染眼里的不信明晃晃的。
“骗你做什么。”
他望着院角飘落的枯叶,语气淡得像一汪静水。
“况且我如今这副模样,鬓生白发,体弱缠身,就算她真见了我,也不会再提成亲二字。”
“她不提,我提。”
顾清染的声音突然响起,轻却清晰。
沈书仇猛地一怔,垂眸撞进她的眼底。
他收回目光,声音带着些许威严道:“休要胡言,岂能跟师傅说这些玩笑话。”
顾清染闻言,气鼓鼓地吐了吐舌尖,轻哼一声。
那点娇憨混着剑修的利落,倒像带露的剑穗,又锐又软。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水里,空气瞬间静了下来,只剩风掠过草木的轻响。
不过几秒,顾清染又轻轻开口,声音软了些:“师傅。”
“嗯。”
沈书仇应得轻。
“如果……我刚刚说的,是真的呢?”
风恰好在此刻掠过二人之间,吹得她鬓边碎发轻扬,也吹亮了那双望过来的眸子。
四目相对的瞬间,连风都似是停住了。
最终,沈书仇率先移开目光。
余光里,少女眼底那抹失望还未散尽,便被他淡声打断:“该练剑了。”
顾清染抿紧唇,没说一个字,只是从他膝头轻轻撑起,缓缓站定。
风忽然停了!
沈书仇微阖着眼,感知到身侧气息骤然绷紧。
方才还染着失落的眸子,瞬间褪尽所有软意,只剩寒铁淬火般的锐光,像有柄无形的剑正从她眼底出鞘。
下一秒,风猛地炸开,不是寻常的流动,是被剑意扯动的锐啸。
顾清染的身影骤然掠出,衣袂带起的风都成了剑的余势。
她手中空无一物,却抬手朝虚空一握,那动作不是抓握,是握住了天地间流动的锐意。
指节扣紧的瞬间,周遭的风都凝了凝,再轻轻挥落时。
一道刺目的剑光凭空炸开,劈开空气时竟传出“铮”的剑鸣,连地面被这道无形的剑气划开一道细痕。
她的动作渐渐展开,转腕时像剑在破风,旋身时似剑在缠云,整个人不再是练剑,是剑本身在舒展锋芒。
风势愈烈,她眼底的光便愈冷,周身的剑意像实质般凝聚,明明没有剑刃,每一次抬手都让空气发出被撕裂的“嘶啦”声。
这是沈书仇教她的道,不以铁为剑,以血肉为剑骨,以心为剑心,以魂魄为剑刃。
练剑便是养剑,每一次挥袖都是磨刃,每一次凝神都是淬锋。
剑道本无巅峰,可真正的剑者,握的从不是剑柄,是藏在骨血里的锐性。
这套剑道,是沈书仇结合前几世修为,借系统之力铸成的独法。
而顾清染那份天生契合剑道的资质,恰是能让这柄人身之剑,养出破开一切的锐势。
风终于歇了,裹挟的剑意也如潮水般退去,连空气里残留的锐响都渐渐消散。
沈书仇缓缓睁开眼,视线里却骤然撞进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两唇相离不过一指,少女鼻间呼出的热气带着浅淡的暖意,轻轻拂在他的下颌,连她睫毛颤动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顾清染眉间拧着点雀跃的期盼,眼底还亮着练剑时未褪的光,这个模样分明是等着他一句夸赞。
可沈书仇只是垂眸,抬手轻轻推开她的肩,指尖触到她衣料上未散的风意。
他没说一个字,从摇椅上起身,转身便朝身后的小屋走。
顾清染僵在原地,方才的雀跃慢慢沉下去,垂着的手悄悄攥紧。
她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剑还不够好么?不然怎么会连一句认可都换不来。
殊不知,沈书仇只是想与她拉开距离而已。
“你的剑很好。”
屋门半掩,他的声音隔着木门传出来,带着点刻意的平淡,“天快黑了,不做饭,我吃什么?”
顾清染猛地抬头,眼底瞬间重新亮起光,方才的低落散得一干二净。
她几步蹦到屋前,推门时带起一阵风:“师傅!那我的剑到底有多好?”
“很好,就是了。”
“那.....”
她凑到桌边,眼睛亮晶晶的,“这样的我,能去杀那些禁忌了吗?”
沈书仇正低头擦着桌上的灰,闻言动作顿了顿,只淡淡道:“随你。”
夜幕如墨,缓缓漫过穹顶,稀疏的月光洒在这片地界,顾清染那袭黑衣早已与夜色缠在一起,没了踪迹。
沈书仇倚在窗边,指尖抵着微凉的窗棂,面上瞧不出半分情绪,目光收回她离去的方向。
这四年,他授她以身为剑之法,将那柄藏在血肉里的剑,一点点养得锋芒凛冽。
可他从不让她沾半分实战,纵是天赋卓绝,若未经淬炼,未沾过血,再利的剑,也只是束之高阁的摆设。
如今她的剑够锐,寻常禁忌未必能挡,他其实从不担心她。
真正压在心头的,是澹台池孤。
体内沉睡着的禁忌之血,四年来如死水般,连一丝波澜都无。
他连在何方都不知,数次问系统,得来的却只有死寂的沉默。
沈书仇望着窗外的月影,轻轻吐了口气,指尖无声蜷起。
他分明清楚,大抵是还差一个契机。
在那契机破土之前,他能做的,不过是这般遥遥等着罢了。
顾清染踏出小屋,身影如掠影般朝南疾行。
她与沈书仇所居的清风谷,隐于南域葱茏褶皱里。
而百里之外,似是横亘着一片禁忌之地,那便是她此行的终点。
夜风扯动她的衣袂,百里途程于此刻的她不过盏茶光景。
可脚刚触到禁忌之地的边缘,穹苍之上突然炸起一声带着血沫的怒喝:“顾剑!你敢杀我!”
顾清染脚步倏顿,眸色微沉,当即敛去气息隐入树影,抬眼望向高空。
月光下,一道华服身影踉跄飞掠,衣上血渍如泼墨般晕开,那张脸因惊怒而扭曲,死死盯着身后,嘶吼声震得夜鸟惊飞。
紧接着,另一道身影踏着月光缓缓而来。
白衣胜雪,宛若月下谪仙,手中青锋长剑泛着淬了寒的光,脚步轻缓却稳如踏地,一步步行于虚空之上。
望见这白衣人时,顾清染心底忽有惊雷暗震,周身以血肉养出的剑意,竟不受控地丝丝缕缕漫溢开来,带着破风的锐响。
这剑意刚一荡开,虚空中的白衣人便猛地转头。
那双藏着万千剑影的眸子,穿透沉沉夜色,如利箭般精准,直直落在了隐于暗处的顾清染脸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意轰然相撞。
她的剑带着年轻的锐气与血肉淬的烈,他的剑藏着岁月沉淀的冷与万战归来的沉。
无形的气浪在半空炸开,连月光都似被震得微微晃荡。
顾清染面色凝冷,虽不识此人,却能清晰感知到对方剑中藏着的深不可测。
而顾剑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瞳孔却是骤然收缩,其内的震惊难以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