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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大召荣耀 > 第1021章 皇帝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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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瞻没有回应,枪尖却微微抬了一下。

刘冉垂眸,凝视他手里的破阵枪,忽然神色一敛,所有癫狂如潮水般尽数退去,露出了一股诡异的天真:“项卿,你救过人,也杀过人,可知这「人」字,为何为一撇一捺?”

项瞻依旧不语。

“因为得互相撑着。”刘冉自问自答,说着又忽然大笑起来,“可他们不愿意互相撑着,偏要把那一点骨血,也熬成油、点成灯,来照他们的通天大道!”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又骤然停下,拿起那把剔骨刀,一下插进案上那具尸身里,“项瞻,你告诉朕,这个,还能算人吗?”

项瞻握紧枪杆,指背青筋暴起,半晌,缓缓开口:“陛下,人之所以为人,不在其形,而在其心,若是心没了,表面再华丽也不过行尸走肉,可只要心还在,即便死了,也依旧是人。”

“心?”刘冉眨了眨眼,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字,他沉思片刻,不禁嗤笑一声,“朕的心,早被他们剜出来喂了狗,如今跳的这一枚,是铜打铁铸,是石头做的,也是……空的。”

他拔出刀,指了指自己胸腔,敲出闷闷的回声,咚,咚,咚,仿佛时间被鼓声擂动,悄悄翻回他这一生。

四岁,他被抱上龙椅,脚丫子够不着地,但前后左右都是手,他像一只提线木偶。

殿外广场,铁笼开闸,饿虎扑人,血雾喷在金砖上,溅进他眼睛里,他抬手去揉,却被他们紧紧按住后颈,让他仔细看,说是「识威」。

那日夕阳极红,他以为连天都被老虎咬破了,回寝殿哭湿了半条枕头。

夜里乳母偷偷给他换枕头,他攥着湿布问嬷嬷,虎吃了人,会不会也吃他,乳母捂住他的嘴,手在抖,宛如风中残烛……

七岁,御膳房送上一盏“狮子头”,他咬了一口,牙缝塞了碎骨,吐在鎏金碟里,才发现是半截指甲,是他伴读阿衡的。

阿衡昨日还跟他一起背书,今日就被剁成馅,他们逼他全部吃下去,说为君者,当「无情」。

他呕得胆汁都尽了,却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又饿又怕。

夜里他蜷在床角,用手指抠喉咙,抠到满嘴腥甜,抠到睡着,梦里阿衡血淋淋站在床头,与他说话,他却听不到一个字……

十一岁,他学《尚书》,与太傅辩「民惟邦本」。

当夜,太傅吊死在家中,隔日,他被带到一处静室,静室无窗,只点一炬,四名内侍按手按脚,针穿麻线,将他的上下唇缝作一道。

血珠滚进嘴角,咸得发苦,三日后拆线,他们递给他一面铜镜,说为君者,当「慎言」。

镜里,他的双唇肿的像桃,眼睛里却燃着两粒黑火,那火从此没灭过,只是越烧越冷……

十五岁,各地都受到旱灾影响。

他们将他囚禁在这偏殿里,门前拴了一条黄犬,每日放一碗剩饭。

前三天他还在硬挺,到第四天,他爬过去把狗饭抢了一半,狗咬他的小腿,他咬狗的耳朵,一人一兽滚在尘土里。

他们在窗外笑,说着天灾难解,百姓难活,天子当与民「同悲共苦」。

他抱着伤腿笑回去,笑得比狗吠还难听。

夜里他抱着狗取暖,狗死了,他把它埋在床底,垫着土睡,土里全是虱子,叮咬处又痒又疼,他却觉得踏实,原来世上还有东西比他更可怜……

十七岁,兵部侍郎有意相助,暗中积蓄力量,从冀州购置军马,并将女儿送入宫中为妃。

事情败露,侍郎一家全族遭灭,他们把她押到殿前,剥去妃子袍服,用烙铁在后背烫上「娼」字,他被按着头,额贴冷砖,仍看见那妃子回头对他笑,笑里没恨,只有悲悯。

他们问他可知耻?他点头,于是他们笑,说知耻而后勇,勇而后刚,刚而后可为「大器」。

夜里他偷偷跑去冷宫,妃子已自尽,背上的「娼」字肿得老高,他用指甲去抠,想把它抠掉,抠得十指血糊,字却越烙越深。

最后他俯身舔那伤口,咸腥入口,竟品出一点甜,原来「耻」字是甜的,能叫人活……

去年,太傅的女儿,也就是皇后被缢。

今年,唯一的女儿被溺。

诸皇室中唯一可怜他,想助他收回皇权的堂弟,也撞鼎而亡,他们没再给他理由,连「天命已改」四个字,都不愿说,甚至,懒得见他一面。

……鼓声停了,回忆像被刀尖挑断的经线,倏地缩回。

刘冉微微摇头,笑呵呵道:“项卿,你看你,站得那么直,跟你这杆枪一样,你骂朕也好,杀朕也罢,朕都不怪你,朕只想问你一句……”

他忽然双手捧住剔骨刀,刀背朝外,刀柄递到项瞻胸前,“若你坐在朕的位置,你,会不会比朕……更像一个人?”

项瞻听不懂,更没有接刀,眼前这个人没有求饶,也没有哭,笑容里的疯,是实打实的,却又有些空。

与他对视,那目光就像在看一截被雷劈过的枯树,一半已死,一半还在冒烟。

刘冉仍保持着递刀的姿势,声音低下去,带着孩子气的认真:“接啊,你接了,就能替天下回答朕了。”

破阵枪轻颤,项瞻却后退了一步,沉声道:“陛下,我不会坐您的位置,也不知道在那个位置会经历什么,又是什么心境,但是,这都不是您残害无辜的理由。”

他手腕一翻,枪尖挑起刀柄,刀在空中转出一道银弧,落回案上的尸身旁,钉进寸许。

“我可以送您去一个没有这龙椅的地方。”

刘冉低头看那刀,良久,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得到首肯:“好,那地方……有狗么?”

“没有。”

“有粥么?”

“也没有。”

“那就好。”刘冉舒一口气,整了整溅血的龙袍,展开双臂,闭上眼,笑道,“项卿,动手吧,朕也想去看看。”

项瞻却微微摇头:“陛下,前几年,各地被拐了许多孩童,我觉得您,应该和他们一样。”

刘冉猛地睁眼,歪了下脑袋,煞是奇怪的看着项瞻,好半晌,突然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嗯,项卿说的不错,他们是朕的玩伴,赔了朕这么多年,朕确实该跟他们一样。”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小跑着快步来到铁笼前,打开笼门,毫不迟疑的走了进去,刚刚迈进一只腿,虎影已将他扑倒,利齿合拢,颈骨断裂的咔咔声,清脆而短促。

血花迸溅,染红龙袍,也染红半片雪窗。

项瞻闭上了眼,打心眼里觉得那其实不是血,是王朝终于学会流泪,只是流得太迟,也流的不那么自主,无奈被冻成了红色。

年轻宦官在门外,缓缓跪了下去,轻声呢喃一句“恭送皇帝陛下”,而后长剑一抖,刎颈而亡,无人知道他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