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程刚领着人进宫,顾璘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当知道她去拜访睿王只要了两个按摩小郎之后,顾璘生生折断了一根狼毫笔。
她在书房坐了很久,果然等到了从皇宫回来的沈锦程。
昏暗的书房,顾璘坐在书桌练字,
她把同样的字帖写了五遍。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沈锦程推开门时就觉得气氛压抑。顾璘极重养生,书房讲究明亮透气,今日屋内昏暗,门窗紧闭,还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刚踏进门,她就感觉进了冰窖似的。
合上门扉,沈锦程叹了一口气,便大步上前跪在了顾璘身前。
“老师,您罚我吧。让您失望了。”
“咔”一声,顾璘手里的笔又断了。
她没有说话,而是将手里的断笔扔在了沈锦程身旁。
笔杆砸到青砖地面发出冷脆的声响,墨汁溅黑一片干净的地砖。
沈锦程此刻心脏发麻,
对于顾璘她信服又尊敬。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让她失望。
沈锦程有些着急地想自证,
“老师,我本来是想去的。但后来思来想去又不觉得不妥。”
“咱们是不是该从长计议?梁王、淮南王那几个不是吃素的,咱们……”
顾璘将头从阴影中转过来。
沈锦程被那眸子看的格外的冷,剩下的话也冻在了嘴里。
以往慈祥的脸庞如今变成了冷硬的弧度,她脸上每一条线段每一道阴影,都让她心底发寒。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是顾璘的敌人。
沈锦程眼睛湿了,低头的瞬间泪珠顺着眼眶流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这样,
她背叛她们了吗?
皇帝也是,顾璘也是,
她和每一个“志同道合”的盟友都走不长。
温热的泪水在地砖上溅开一朵朵泪花,沈锦程真心实意地感到难过。
多孤独啊,抛弃一些自己的想法不好吗。
她走到这步多不容易,又要分道扬镳吗!
她不想,不想。
黑暗中,她压抑着泣涕的声音,只有急促的吸气声暴露了她起伏的心绪。
顾璘始终没有说话,
在她的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的时候,一双温热的大手捏着手绢替她擦了泪。
沈锦程抬头,对上了顾璘深沉的眼眸,
她握上顾璘的手,语气惊喜,
“老师……我以为你真的不管我了。”
顾璘的表情并没有松动,擦干沈锦程脸上的泪之后,她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永远都别哭,你的敌人不会因为落泪就怜悯你。”
沈锦程心头一震,
“老师……”
“好了。这是我教你最后的东西。”
顾璘将用过的手绢扔在了地上,
“沈大人快起来吧,堂堂朝廷大员跪在地上成什么体统。”
顾璘冷冰冰的话让沈锦程瞬间失态,
刚才还能压抑着哭声此刻抑制不住。她委屈地哭出声,在不满,又在质问顾璘为什么要抛弃她。
“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只是觉得需要从长计议。”
“太冒险了…天下乱了怎么办,担、担、担不起那个责。”
沈锦程很久没有这么失态了,她结巴着,大口喘气,哭的像个小孩。
顾璘,在她心中像母亲一样可靠。
她要被放弃了。
面对这边的失控,顾璘则冷静许多。
她本不愿多说,但这一番被抛弃的孩子气的惶恐有几分取悦到她,让她心里的戾气没那么浓。
顾璘拍上了那张哭到狼狈,但仍然祸水的脸,
“沈锦程,你扪心自问,这一切的源头都是谁。”
“张安仁保你,陈芳值保你,我保你。”
“换储,你以为我们想?这几个氏族几万人,你要这些人命怎么安置?”
沈锦程泣不成声,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们。”
“老师,我们还有别的方法。一定能找到的。”
“别的方法?”
顾璘冷笑了一声连问都懒得问,
“沈大人既然不屑为之,那便回去吧。”
沈锦程很想抱着顾璘的腿,说她做,她做。但是最后的理智硬是压住了这个疯狂的想法。
她大声哭喊,“老师,不能这样。”
“她们会反的。”
“最坏的结果就是国破家亡。”
听到这里,顾璘再忍不住了。她出手掐住了沈锦程的脖子,一向平静的脸上竟有几分狰狞,
“事到如今,要你做好人!”
“沈锦程,我后悔救了你!你不配!你就该让楚璁锁着玩弄,她早就看透你了,除了脸一无是处。你是个只会高谈阔论,没有血性的女人!”
“生的像个男人,也只会像男人一样靠人。你今日若是强硬跟我闹翻,我倒是敬你几分,相信你是为国为天下。”
“哼,你这个孬种,只敢抱着我的腿哭!说的再冠冕堂皇,我也知道,你就是不敢!”
“咳咳咳…”
“老…师,我不…是啊。”
“我没有。”
沈锦程从不知道爱哭也是一种错。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这种软弱的姿态更是印证了顾璘的指责,
沈锦程羞愤又羞愧,在这里,女人的眼泪是一种罪。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体会到这一点。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别说你是个女人!”
“你以为这种把戏对我有用,掉两滴眼泪就要原谅你吗?”
“做梦!”
“……”
听见顾璘轻蔑的话,沈锦程心如死灰,任由顾璘掐着,也不反抗。她想,把这条命补偿给她也好。
若不是顾璘她们,她早就被楚璁锁住成为了一个玩物。顾党如今面临这种困境,确实是她带来的。
这走钢丝的灭族之祸,如何能不恨?
在沈锦程以为自己就快要死掉了的时候,顾璘放开了她。
“呼!!”
她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顾璘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她拍了拍手,平静道:“沈大人,失礼了。”
“快回去吧,天不早了。”
沈锦程茫然地坐在地上,她想哭却发现自己再也哭不出来了。看着身上狼狈的官服,她伸手理了理,再扶好歪掉的帽子。
做好这一切,沈锦程双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她极力维持着体面,对着顾璘鞠了一躬,
“顾阁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