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闷了七八天,沈锦程打起精神去上值。若再不出现,朝廷就要查无此人了。
如今她变成了翰林院大学士,从二品大员变成了没有实权的清官。
真可谓跌宕起伏。
细想这样也好,能避开那些要命的纷争。
沈锦程这几日在翰林院安安静静的处理政事,期间王茂之,陈彦两个同乡来拜访过。
她们也是一副战战兢兢,风雨欲来的样子,三人下值后约好在一家酒楼聚餐。
包间,
菜还没有上来,王茂之便将三人的酒杯斟满。
她闷了一大口,便忍不住吐牢骚,
“献章,你怎么会去翰林院那个地方。”
“这是得罪哪尊大佛了?不应该呀!”
沈锦程哪能回答这话,只是苦笑着摇头,“让你们跟着受牵连了。”
“最近日子不好过吧?”
陈彦接话宽慰,“本来就跟你沾了大造化。享这一场福气也够了。”
“再多的命里没有。强求反而不好。”
王茂之也跟着附和,让沈锦程养好身体,不要过多忧心。
沈锦程笑了一声,没说话。
三人吃着饭捡了一些轻松的话题聊,先是说了一些家乡风物,后来聊起故人。
说无可说了,便捡了一些天下大事来谈。
王茂之开口,语气里带着一贯的幸灾乐祸:“辽狗就知道来中原打秋风,如今总算有人来收拾她们了。且看她们狗咬狗。”
陈彦抿了口酒,也跟着点头,神色比王茂之慎重些,
“这个新冒出来的女真部落,真是不可小觑。说起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短短几日,竟让辽国丢了黄龙府!辽东北面的门户,快要洞开。”
沈锦程正夹着一箸青菜,闻言诧异地放下了筷子,眉头微蹙:“这是怎么了?我这几日闭门养病,竟不知北边出了这等大事。”
王茂之苦笑,“托你的福,我是银行的二号人物,因此消息才灵通些。”
“这也是兵部的急报。”
照理说,沈锦程应该比她更先知道,没想到已经被边缘成了这个样子。
再想到自己将被调去云贵的风声,王茂之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沈锦程疑惑道:“辽国立国百五十年,铁骑之威犹在,怎会败得如此狼狈?”
“献章,你有所不知,”陈彦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
“这女真部,原本只是辽国东北‘生女真’里的一支,受尽欺压。那辽主耶律延禧,年年跑去混同江钓鱼,设‘头鱼宴’,要各女真部落首领献舞取乐,极尽羞辱。”
王茂之接过话头,她消息更为灵通,
“正是。据说如今统一了女真各部的首领,叫完颜阿凌,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就在去年的头鱼宴上,她竟悍然拒绝起舞,公然撕破了脸。前不久,她便祭天告祖,自立为帝,建国号‘大金’了。”
沈锦程吸了一口凉气:“自立为帝?这是要与大辽不死不休啊……辽国就坐视不管?”
“管?怎么管?”
陈彦嗤笑一声,“那耶律延禧怕是还在宫里琢磨她的海东青呢!她派了那个只会夸夸其谈的萧嗣先去征讨,结果在出河店被打得全军覆没。几千女真部族,竟然大败十万辽军!你可敢信?”
“女真人如今传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士气正盛。”
“反观辽国,承平日久,辽东的兵备早就废弛了。那些契丹贵族,只知欺压女真,索取北珠、海东青和人参,民怨沸腾已久。如今这火,终于烧起来了。”
沈锦程听完,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中的诧异渐渐被深重的忧虑所取代。
“所以……并非简单的狗咬狗。这是一头年迈疲惫的老虎,被一只壮年的狼崽,咬了喉管……”
“可不是呢。”
沈锦程继续追问:“辽主虽然昏庸,但太子颇有盛名。耶律齐德可有什么准备?”
“那就不知道了。毕竟战事刚刚打起。”
三人又饮了一杯。
沈锦程满腹忧虑,北边已经打的不可开交,若战事扩大,她们也难免受到波及。
沈锦程对女真部族一向没有好感,
本来北边就有个辽,如今又冒出一个金,这让她想到了宋朝那段屈辱的历史。
她无奈叹息一声,
“真是个多事之秋。”
“但愿咱可别结盟卷进去。”
陈彦摇头,“那可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了。”
沈锦程落寞地低下了头,若是以前她在朝中还能说上话。
可如今,她的消息都没有王茂之灵通了。被排挤除外,沈锦程不知顾璘要将这个王朝领向何方。
她心中忧虑,一杯接着一杯。以前不觉,如今才发现顾璘竟然如此独断专行,刚愎自用。
她只是一次没按着她的意思办,竟然一点情分都没了。
又闲聊一会后,三人喝得酩酊大醉。
除了沈锦程外,剩余两人都满腹惆怅,战战兢兢地等着被清算。
沈锦程则是纯粹的迷茫。
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太渺小,明明已经竭尽全力,但什么也不能撼动。
不论是皇权,还是官僚。
她好像把一切搞得更糟糕了。
月上梢头。
三人在酒家门口分别。她们重重地拥抱。
陈彦勾住她的脖子,狠狠拍了她的肩膀,
“献章,不要消沉。虽然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我和茂之都相信,你是对的。”
“你创建银行的时候有那么大的阻力,但现在谁还离得开银行?你设立的各式各样的奖项,把文化,还有手工业,推动的多么繁荣。”
王茂之接道:“没错!不用你,历史会证明,这是大错特错。”
沈锦程眼眶略微湿润。
若是以前,她可能会感动得流泪,但是现在她的眼睛里干巴巴的,再也流不出任何东西。
最后,她轻轻笑了,向前一一拥抱了她们两个。
“谢谢。”
“我不会气馁。”
你们等我。
*
踩着月色回家,沈锦程在大街上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她跟着张府的侍卫,进了一处别院。
张安仁早已坐在屋里等她。
看见她的一瞬间,沈锦程以为自己会惊喜,会委屈,可情绪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在张安仁对面坐了下来。
茶桌面对着院子中间的竹林,树影婆娑。透过窗户,还能看见竹林上皎洁的月亮。
两人都没有说话,沈锦程在喝着茶,张安仁则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过了几分钟,沈锦程转头与她对视,眸光平静。
她出声询问,话语像是责备语调却又没有情绪,
“安仁,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