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至高处。
双月星的山峰极少,与其认定为星球本就是如此的地理特征,人们更愿意相信这是神明的指引。
而在双月星最高的山峰之巅,便坐落着真正的圣城。
山脚下的圣城负责关押异教徒,以及为了维持山上基础运行的各种物资运送,相当于是一个大型的后勤中转站。
而真正的圣城从来都是山巅的部分,其余的区域不过只是觐见高天之神的道路罢了。
圣城顶端的建筑甚至要超越云端,站在露台甚至能够清晰的注视到蓝月与银月的轮转,负责记录月相变化的祭祀便会于此地日复一日的进行着详细的记录。
“圣者大人——!”
苍老的神官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大理石的声音在圣殿内回荡,用压抑到极致的声音开口:“您亲眼所见!自圣女不再现世,妖月的侵蚀已吞噬了三分之一的特提斯!”
“您不能再继续让‘她’任性下去了!您还要纵容到什么时候?!”
“为了特提斯的荣耀,您应当处决圣女,让神明赐下新的使者!!!”
老神官说到最后甚至嘴角溢出鲜血,情绪激动的摔倒在地,却仍旧不甘的怒吼着。
圣殿陷入沉默的死寂。
高座上的圣者缓缓起身,纯白长袍拖过黑曜石台阶,一步一步走到老神官面前俯视着他。
“桑迪...”
圣者轻声念出老者的名字,缓缓蹲下身后注视着他的眼睛开口:“是谁给予你质疑圣女的权力?”
“妖月吞噬明日,而终将重复往日。”
“现在,预言的时刻就要到来。”
圣者的手掌覆盖在老桑迪的头顶,比月光更古老的光辉,从圣者的指缝间流淌而出,光流如瀑般吞没老神官的脸庞。
光流消散时,圣者收回手掌。
地板上只剩下一小撮银灰色的细沙,被微风吹散如尘埃般消散。
圣殿依旧庄严,从未改变。
“特提斯的圣女啊...”
声音在空荡的殿堂内回荡,每个音节都带着古老的韵律,“您还要等待到何时,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受您庇佑的人们被妖月吞噬殆尽?”
“......”
“我说过,”一道轻灵的嗓音自大殿顶端响起,“我在等一个人。”
一个被月光铭记的人,一个值得被她铭记的人。
圣者的眼眸深处猛地闪过一抹阴翳的神色,那冷静的声调第一次出现裂纹,“您难道要...为了那虚无的可能性,去赌上整个特提斯的命运!”
那道声音不再出现,像是从未在意过圣者,又或者说无论是圣者还是别的什么人,都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自然也不会期待。
月光从不会为谁而单独停留,她也同样如此。
声音消失了,独留圣者一人于空阔的大殿内。
圣者知晓,她从不在乎居所,也对食物并不关心,整个世界似乎就不存在任何值得她留下注视的事物。
【无意义】
空白。
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睛,从未为任何事物停留过片刻。
历代圣女在新生之始都是空白,但在圣城内将会履行神明使者的责任,从而渐渐填满空白。
圣者早已习惯了应对没有任何情感的圣女,但自从上一任圣女离去后,新生的圣女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之处。
承载记忆的少女本不该存在任何情感,而如今似乎因那不稳定的月光出现了意外。
空阔的圣殿内依旧回荡着悠久的圣歌,那自特提斯创世初便流传的歌谣,为他们带来了银月之外的第一缕光。
在创世的最初,妖月祸乱大地,在银色月辉下,人类只能聚集在永不见天月的洞窟中苟且偷生,在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中挣扎。
直到那一日,神明降下恩典,为特提斯带来救赎之月。
柔和的蓝月俯瞰大地,播撒生命与奇迹,人类终于得以走出洞窟,沐浴它的恩泽。
可直到银月再度轮转,人们才发觉这不过是一场新的轮回,双月不断轮转,希望与死亡共存。
神明为特提斯赐下冠冕的承载者,每当银月精要吞噬世界之际,圣女便自那天阶之巅步向月心,以身再创轮回。
而在那之后,特提斯将沐降金色甘霖,焦痕遍布的大地重获生机,人们得以重建家园繁衍生息...直至下一位圣女自宿命中显现。
这便是自创世初便流传于特提斯的古老寓言,而这样的轮回,已经不知历经了多少次。
圣者并非见证者,真正的见证之人,从来都是这个世界。
“而终将重复往日......”
他喃喃的说着,望向远处那高悬的银月,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
...
仪式结束后,安明逆着人流离去的方向想要去追逐少女的背影,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能看到的始终也只是那个孤独的背影。
直到最后他也只能停步在卫士组成的封禁前,目睹着那道背影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攒动的人潮中,那抹孤影始终遥不可及。
“037...你到底是谁?”
如同编号一样的名字,又是这个世界的圣女,037的身上缠绕着太多未解的谜题,而安明甚至找不到与她接触的机会。
回到木屋后的安明先回到仓库,拣出晚餐要用的几样蔬菜带回里屋,在这边他也习惯自己做饭,倒也无需特别精致,能吃饱就足够了。
平时去做土木老哥赚来的钱倒也足够维持日常生活开销,偶尔周末还能奢侈一把加个荤菜犒劳自己。
“037...037,唉。”
安明边念叨着037的名字叹气,手中鸡蛋磕入滚烫的锅底,焦糊的边缘滋滋作响,脑海中想着的却是找机会潜入圣城搞点新情报。
“你叫我?”清冷的声线打破安明一人的寂静。
“嗯...卫士守备森严,一不小心没准还会被敲断另一只腿,还是要从长计议为妙,”安明下意识用锅铲给焦蛋翻了个面,头也没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了。
“这是什么?”
“煎鸡蛋啊——啊!”安明忽地瞪大双眼,后半句话愣是卡在喉咙里没能喊出来。
窗外,少女澄澈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带着一丝困惑微微歪着头,甚至能看清她睫毛上沾染的晨露。
安明早就习惯在家里一个人碎碎念,反正这边也没人听得懂蓝星话,刚才听到少女所说的蓝星话一时间竟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大脑略微宕机,直到鼻尖传来明显的焦糊味。
锅里的煎鸡蛋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坨难以辨认的物体,安明手忙脚乱关掉火,再抬眼望向窗外的037。
少女仍旧安静的站在菜地里,像是一颗老实巴交的大白菜,晨露还沾湿了她那洁白的裙角。
“你...先进屋吧,”安明朝窗口探出半边身子,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安明也不懂这姑娘干啥一股脑的杵在菜地里,要是不主动开口的话没准他直到做完午饭都不会注意到她。
要是他不开口的话,怕不是真能一个人杵到日头西沉。
“哦。”
037颔首,足尖轻点窗沿干净利落的翻过窗户,丝滑无比的直接翻进屋内。
安明只看到眼前闪过一道轻盈的身影,洁白的裙摆如昙花绽放刹那,而后悄然垂落。
再睁眼后,少女已然静立身侧,还带着窗外一缕微凉的晨风。
“又见面了。”
037唇畔扬起清浅笑意:“安明。”
时隔一年的再度相遇,少女也不再是那个没有任何表情的人偶,只是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扮演。
一时间安明心情也极为复杂,他怎么也没想到,寻找了那么久的037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主动出现在面前。
037困惑的眨了眨眼,“我打扰你了吗?”她顺手从案板上拿起一枚鸡蛋,模仿着安明刚才的动作,有学有样的对准锅底——
“咔哒。”
那是鸡蛋的悲鸣。
“砰!”
在037双指收缩的瞬间,安明仿佛亲眼见证了寰宇微型超新星核弹的爆炸瞬间,当意识到躲避的那一刻便已经来不及。
于是安明选择闭上双眼,感受风暴的洗礼。
一小时后。
“抱歉。”
037格外老实的进行了道歉,“下次一定不会失误。”
这话听的安明那是一个嘴角抽搐啊,不是...原来您还想着下一次呢?
“我来就行,”安明叹了口气,顺手接过037手里的鸡蛋,“正好还有很多事想问你。”
多做一人份的饭而已,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不能就这样轻易将037放走,好不容易才有再次见面的机会,说什么也要问出更多情报来。
西红柿炒蛋映衬着金红,回锅肉煸炒出琥珀油光,都是些蓝星经典的美食,双月星这边的菜系倒也不是吃不惯...只是,总要去找些慰藉。
故乡的菜对安明而言更像是一种稳定情绪的方式,让他孤身一人在异世界不至于彻底精神崩溃。
锅铲翻动间,油脂的香气弥漫开来,037眼睛一眨不眨的旁观着安明做饭,眸中满是疑惑与好奇。
“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从来没见过这种菜?”
少女唇角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笑容,在她眼中安明真的是很神奇的人,身上总是有着就连“记忆”都不曾知晓的有趣记忆。
“都是我故乡那边的经典菜,你尝尝就知道了。”
安明难得话多起来,手里的锅铲没停,嘴里却是一句接一句的讲着,“番茄要炒出沙才够香,回锅肉要煸炒到微微卷边才好吃,鸡蛋...呃,别捏爆就行。”
话说到一半安明自己都愣了一下,原来他已经不知多久没这样和人说过话了,在双月星独自生活的这些年,他早就要被孤独给逼疯了。
037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而是安静的做着一个聆听者,那专注的眼神像是把安明说的每句话都记在了心底。
很快热气腾腾的饭菜被安明端上了桌,他有自信用两道菜暂且留住037,以此来获取更多与这个世界有关的情报。
少女疑惑的盯着木桌上的两根小木棍,伸出两只小手一边握住一根,看起来像是手持双剑的骑士。
“这是什么?”
“嗯?”安明刚坐下就看到这一幕差点没乐出来,强忍着笑意拿起筷子示范,“是我的故乡那边用来夹菜的餐具。”
“欸...?”037有些笨拙的模仿着安明的动作,举起筷子凝神屏息对准碗中米粒,下一刻直接枪出如龙,将瓷碗捅了个对穿。
安明默默的瞅着碗底透光的窟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姑娘...力气真大啊。
与其说是力气很大,更准确的讲是看起来完全没有生活常识,一举一动都不像是正常人的反应。
037也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了,原本柔顺的银白发丝蔫巴巴的耷拉下来,活像只做错事的小猫。
直到安明从碗里夹起一块肉片递给037,少女的眼睛顿时有些发亮,张开嘴??“啊呜”一口连肉带筷子都一同咬了进去。
“‘记忆’里没有的味道,怎么会...”
037仔细感受着回锅肉的味道,那空白的眼眸深处仿佛第一次点亮了些什么。
她很少进食,准确的说是根本不需要,况且这个世界所有食物的味道都在记忆深处所铭记,那种感觉就像是每天都要吃一亿次相同的食物。
重复亿万次的味觉令人作呕到反胃,甚至一看到那些食物都会一阵恶心,所以037几乎不会进食。
“安明...安明,你到底是谁?”037那双澄澈的蔚蓝眼眸直直的注视着安明,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存在于【记忆】内。
所说的言语,所知晓的过去,甚至连饭菜都从未被铭记。
就像是从未存在于这片寰宇的人,明明不该存在,却依旧如此真实的闪耀着。
存在本身即是寰宇的悖论。
“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回不去家的普通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