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不就是鬼？”
老村长觉得眼前这小道长，问得奇怪。
“谁说人死了就是鬼？”
细雨慢悠悠地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砚台。
“人死之后，要么入鬼门，过地府，或是六道轮回，投胎转世；或是十八层地狱先走一趟，赎清生前罪孽。”
将如意百宝袋塞回怀里，细雨抬眼。
“这种能顺利入地府的，不是鬼。”
“还有一种，生前罪孽深重，遭到天谴，死后直接魂飞魄散，化为世间烟尘。”
“就比如......屠了你们村的那些匪兵！”
桌子收拾干净，细雨撑在桌边，轻轻一跃，跳到了桌子上，盘腿坐了下去。
一直站着怪累的，她歇会。
“像他们那种的，也当不成鬼。”
肉身和魂魄都化成烟尘了，还鬼个屁哟。
“还有一种，人死时怨气极深，或是心有执念......死后没等到开鬼门，或是开了鬼门而不入，宁愿滞留人间......这种才是俗称的鬼。”
细雨忽地问道，“你们看到鬼门了吗？”
鬼门？
老村长的冤魂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东西？
他只记得，他趴在地上，慢慢停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在拖着他的腿，往前走。
粗砺的地面磨过他的脸，他却感觉不到疼。
拖着拖着，老村长感觉自己停了下来，再然后，他慢慢飘了起来。
他听见有人在骂骂咧咧。
“娘的，这老东西怎么突然就变沉了？”
老村长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个花白头发的清瘦老者，面朝下，被两个人拖着两条腿，朝村尾方向而去。
老村长飘了过去，看到了熟悉的一张脸。
那是他！
死不瞑目的他！
没了神采的一双眼，还睁得大大的，茫然地与他对视。
“唉，看到肉身的那一刻，老朽就明白了，原来......老朽死后变成了鬼！”老村长的冤魂叹了口气。
全村上下，他是最早变鬼的一个。
可真当了鬼，似乎也没什么用。
他想为村里人报仇，在村子里转悠一圈，找到了那帮人占据的房子。
可那些人身上凶悍之气太盛，他竟然都不能靠近。
报不了仇，老村长只能又飘去村尾，找到了村中人的尸首堆。
村里人被胡乱扔在村尾，堆得乱七八糟。
他找过去，默默地守在一旁。
他也不知道他在守什么，当然，后来就知道了。
第二个变成鬼的村民，悄悄出现了。
再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直到全村人都飘在他面前。
一个鬼的力量是微弱的，一群鬼呢？
老村长带着一群鬼，浩浩荡荡飘进村里。
可村里一多半的鬼，竟连大门都进不去——大门上贴着的年画，将他们拦在了院外。
那些年画，还是他们掏钱买回来的。
可他们掏钱买回来，恭恭敬敬贴好的年画，成了阻拦他们自己的大山。
一村鬼没办法，只能等那些恶人出门，落了单。
落了单的恶人凶煞之气少点，一群鬼顶着煞气冲上去，扯头发咬脖子，换来一句——
“昨晚没睡好，床上有跳蚤！嘶......咬得老子又痛又痒！”
一村鬼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跳蚤，他们是冤鬼复仇！
“唉，”老村长很是哀伤，“满村人当了鬼，也拿那些恶人没法子，要不是小道长替我们报了仇，我们......我们......”
他们还真拿那些恶人没法子。
老村长讲得痛心疾首，细雨托着腮，听得很是认真。
衣襟处，小纸的姿势和她差不多。
对于老村长说的话，细雨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
早在看到这群冤魂时，她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和李慧娘一样，前山村的村民们，也算是好人。
好人与恶人相比，自然好人吃亏。
就算当了鬼，也是个没什么杀伤力的好鬼。
幸亏，他们幸运，遇到了她！
“你们虽然没用，但你们遇到了我！”细雨坐直身子，自吹自擂，“我！天下第一小道士！道号细雨！”
“有我替你们报仇，是你们的福分！”
老村长：......
还能这样算？
细雨不悦，“怎么不能？福祸相倚，刚说过就忘了？”
前山村遭了兵匪，全村遇害，是祸！
可她恰好途经此地，因缘际会帮他们报了仇，岂不就是福？
“让你们报仇，等到仇人都死了，估计这仇也报不了！”
要是没遇上她，那些逃兵估计还能活很久。
况且，苗姐姐说这世道乱了。
乱世之中，没准人越坏，反而活得越好。
那些逃兵活了几十后，死后要么入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生前罪孽，死后清算；要么罪孽太深，遭到天谴，烟消云散。
上述两种情况，村里这些冤魂都别想报仇！
若是两种都不是，那些逃兵死后也变成鬼......不是细雨瞧不起前山村这些冤魂，就算早死几十年，真遇上打起来，赢得不定是谁。
老村长：......
若是修行几十年，他们全村鬼加一起，也不一定那般没用。
细雨懒得再多说。
她摆摆手，“行了，死都死了，仇也报了，假设再多也没啥用！”
老村长：......
先假设的，貌似是这位小道长。
他也不敢多说，颤颤巍巍地连连称是。
细雨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歪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她想要得答案——前山村到底有何不同，全村人都能变鬼。
不过，她听明白一件事。
前山村的老村长，对于自己如何当了鬼，也是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
自个如何当鬼都糊涂，更别提全村人都变鬼这件事了。
算了算了，左右不是什么要紧事，细雨挠挠下巴，放弃了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这么说，你们死后不久就变成了鬼，还一直在村里？”
老村长不解其意，茫然点头。
见其点头，细雨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
这不对！
“你们若是一直在村里……”细雨眯起眼，“……那为何我进村时，却没察觉到村中有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