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萧长定，就连笑容都是支离破碎的，瓢泼大雨中，他甚至拿不出一片干净的丝帕给卢文悦擦干净脸。
如果他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卢文悦就可以进入东宫，起码可以成为太子良娣，日后可以做太子妃，然后做皇后。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了。
又怎敢误佳人？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候你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陈文静的身上，她就像是一颗明珠，所有人都喜欢她，可是我就觉得你天真无瑕，很可爱，我想我如果有个女儿的话，肯定将来和你一样，吃糖葫芦的时候，奶声奶气的问周围的人要不要吃一个。”
“儿子有什么可爱的，长大了以后只会杀人。”
“后来你长大以后，我又在元宵节灯会见过你，还是爱吃糖葫芦，偷偷约见李开元，会开心的在街道上奔跑。”
“你应该恨我，我嫉妒李开元，他的家已经败了，还得靠着你父亲的资助，才能够去考武状元。”
“不是没有考过文试，屡试不第，怎么就能得到你全心全意的喜欢？”
萧长定挺看不起李开元的，甚至还专门去私下找过卢文悦，泛舟于湖心亭，他亲自告诉卢文悦。
孤心悦与你。
但是卢文悦吓了一跳，很难相信，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居然会喜欢她，但是她还是很坚定的拒绝了萧长定。
萧长定难以接受卢文悦喜欢李开元，不喜欢他。
想到前尘往事，卢文悦的眼中悲悯，更多。
“故人长辞，活着的人总要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萧长定一字一句的说出最残忍的话。
“是我一份手书，亲手把他送到了拒北城。即使是如此真相，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卢文悦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
“殿下，听说江南烟雨，风景很美，你不想去看看吗？”
萧长定已经打消了屠城的想法，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看着卢文悦清秀的侧脸，轻笑道。
“如果你是为了萧长意来阻止我屠城的，那我可以告诉你，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现在就可以自裁在这里，李开元的仇，你报了，从此在萧长意的身边也会有一席之地。”
他这一生是真的不值。
从未拥有过真正的大好光景，活得战战兢兢，原本是想要做一个端方守礼的明君，开创一段太平盛世。
谁知道却会错了主君的意。
现在更是落得一个兵败被杀，乱臣贼子的下场。
活下去都没有什么意思了。
卢文悦握住了剑柄。
“殿下可以为我活下去吗？”
萧长定很是吃惊。
“你难道不想让我死吗？”
卢文悦摇了摇头，眼泪不断的落在地上。
“比死更难的是活下去，李开元守了拒北城，萧长意一心想要谋反，殿下就没有想要做的事情吗？”
萧长定愣住了。
卢文悦手上的血不断往下流着。
“我想去看看江南的烟雨，殿下可以陪我一同去吗？”
似乎不需要萧长定的回答，她就继续说。
“本朝南北，几乎是划江而治，京城皇帝说了算，直接阻挡匈奴人的进攻，差不多是成了南方的屏障，所以南方才能富饶，南方以金陵江夏王，江东陆氏为主，他们是世家，没有成为真正的王。”
“一个盛世的开创，不是一个人的流血牺牲，而是无数人的白骨堆成的。”
“殿下是受正统教育出身，学习的是为君之道，而不是杀伐，所以面对匈奴人和叛乱，就有一些束手无策。”
“但是太子殿下，您可是太子，如果去江南振臂一呼呢？”
萧长定松开了剑，把剑扔到了地上，然后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如果听了你的，带着你去江南，将来我一定会杀萧长意？”
卢文悦自己拿了帕子，包着手上的伤口。
“千秋功过，留给后人去说，但是最起码，现在我们不能放弃，还得努力建功立业，萧长意主杀伐，殿下和先帝一脉相承，主休养生息，殿下认为自己做错了吗？”
卢文悦这几个问题问下来，萧长定这才开始梳理脑子里已经乱七八糟的思路。
原本他这个太子当的还挺好的，在世家大族之间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国库积累了钱财和粮食，所以才能支撑得起萧长意打了这几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成为下一代贤君，如果萧长意没有争夺皇位的打算，会成为他手中最能打的将领。
一举平定匈奴，然后再扫清南方的藩镇林立。
但是因为萧长意势如破竹，而且起了反心，把他逼出了京城，打乱了他所有的部署。
因为陈贵妃的死，还有外祖家的死，他就彻底彻底的乱了。
萧长意，无亲无故，反而成了他最大的优势，不需要投鼠忌器，完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萧长定笑了，对着卢文悦伸出了手。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收复江南？”
卢文悦对着萧长定一拱手。
“妾，虽然是个女子，但是也可以为殿下整理文书，教化人心，弘扬王道，不负皇天后土。”
然后卢文悦，把手放在了萧长定的手中，目光坚定地看着萧长定，仿佛在看着江南未来的十年。
那一次，三军溃败，先是从江南聚集了军队，打入了京城，然后又被萧长意灰溜溜的赶了出去。
等到他们带着一批残兵游勇，好不容易到了江南，手底下的人已经不足三千。
其中还有很多人得了瘟疫，不得不被留下来。
萧长定满心焦灼，有时候仅仅只是一句话，冷冰冰的命令：
办丧事。
萧长定，实在是太疲倦了，他需要休息，需要不被打扰来缓慢的恢复心气，心力。
有时候甚至已经没有了和人说话的力气。
卢文悦包办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衣服脏了就拿出去洗，吃饭的时候也会往他的床头放一碗。
甚至花钱从附近的村庄买来白布和麻衣，做成简单的衣服，给她和萧长定两个人穿上，然后跪在焚烧尸体的柴火前，吟诵经文。
江南细雨如织，似乎在卢文悦低声的浅唱中，萧长定得到了新生。
他也开始收拢兵甲，沿途遇到了土匪，把土匪头子杀掉，把无依无靠的流民聚拢过来。
他一开始做的事情，甚至还不如一个县城的县令多，但是总算是落在了实处，实实在在的重新开始了。
当他很疲倦的时候，卢文悦就坐在他的旁边，点上一支香，给他念下面的人送上来的文书。
有时候也会想起京城的高屋建瓴，玉宇楼阁。
“你说我们还能回到京城吗？”
卢文悦只是在点上一支香。
“心安处即是吾乡。”
所以，现在京城的局势未明，萧长定的心又动了。
卢文悦又吹响了笛子。
最近她说话比较少了，因为萧长定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商朝阳。
这个人非常有主意，和萧长意一样好战嗜杀，身边还带着一位夫人，名字棱角分明，叫苏敬亭。
一般人都是称呼为商夫人。
但是他给了夫人无上的礼遇，所以大家称呼他的夫人为苏夫人，不管什么事情都会先报给他，然后再报给夫人，夫人准允，才会继续往下做。
萧长定现在很欣赏商朝阳。
“你说将来我让商朝阳做我的丞相如何？”
卢文悦皱眉。
“殿下不也一直说商朝阳像极了萧长意吗？”
萧长定笑了。
“确实是很像。”
萧长意的军功一步一步积累，大家都已经默许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早晚会弑君，说不定现在皇帝已经死在他的手里了。
商朝阳，能和萧长意打的有来有回，是个很危险的人。
“那你，会喜欢商朝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