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享受着秦广王这种欲言又止、既想阻止又怕被他看轻的窘迫姿态,这比直接的对抗更有趣,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为他独享的戏剧。
秦广王的话音在冰冷的空气中落下,带着地府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却也在那权威之下,泄露出一丝极细微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这丝关切让路西法嘴角的弧度更加讽刺。
“哦?自然力?”路西法轻声重复,仿佛在舌尖品尝着这个词的味道,语气轻飘飘的,却像羽毛搔刮在绷紧的神经上,带来一阵寒意。“说得真轻松啊,蒋子文。仿佛天地规则是你家后院的水龙头,拧开就有‘自然力’哗啦啦地流出来。”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出扭曲摇曳的阴影,那阴影仿佛有自主生命般在地毯上蠕动延伸。他一步步走向秦广王,脚步无声,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不然呢?”路西法在秦广王面前站定,微微俯身,几乎是在耳语,呼出的气息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活人的温度,“让他们付出‘代价’?啊…是的,记忆,情感,灵魂的碎片…多么美味的货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红光,但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嘲弄覆盖。
“失忆?哦,那或许还是最仁慈的结果。”他低笑,笑声干涩,“但你说…对‘我’没有任何帮助?只会让我‘虚弱’?”
他猛地直起身,阴影随之剧烈晃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非人的共鸣,震得房间角落的阴影都似乎在瑟瑟发抖:“你是在用你那套僵死的神规来揣度我吗?蒋子文!”
“虚弱?”他重复道,摊开手掌,掌心向上。没有火焰,没有光芒,但他掌心之上的空间开始微微扭曲,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正在那里汲取、吞噬着什么,连光线都凹陷进去,形成一个微小而恐怖的真空漩涡。“你难道忘了,‘代价’本身……就是最甜美的食粮?尤其是当它混合着绝望、不甘和最炽热的渴望时!”
“至于帮助?”路西法的笑容变得邪恶而狂放,“看着一个灵魂心甘情愿地走进我编织的罗网,一步一步,自己选择,自己沉沦……这个过程本身,就是无上的享受和……最大的帮助啊!这可比冷冰冰、按部就班的‘自然力’……有趣得多,也滋补得多了,我亲爱的……mr.蒋。”
房间里的寒意陡然变得粘稠,不再是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能渗入骨髓、凝固血液的阴冷。温暖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并非飘散,而是像被什么吸引般,丝丝缕缕地汇入墙角那片蠕动的阴影。空气中的尘埃不再浮动,诡异地悬停着,仿佛时间本身也在畏惧中凝滞。那种超越物理法则的黑暗并非弥漫,而是在路西法周身汇聚、压缩,形成一个近乎实质的、扭曲光线的力场。
墙角的黑雾无声翻涌,不是扩散,更像是活物在吞咽。中心坍缩出的那个圆形出口边缘极不稳定,闪烁着病态的、如同坏死组织般的灰败光芒。那后面不是虚空,而是某种更深邃、更古老的东西,仅仅瞥一眼就让人眼球刺痛,理智摇摇欲坠。
路西法的“飘出”带着一种违背重力的迟缓与精准。那身古老盔甲的响动也愈发清晰,却绝非音乐。那是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像是锈蚀的金属在摩擦,又间杂着湿漉漉的、仿佛某种生物在黏液中移动的怪异声响,它们交织成一片,形成一种亵渎听觉的、低语般的噪音。
他落地无声,但温暖感到脚下的地面似乎微微凹陷,承载着不应属于这个维度的重量。那双无法形容的“视线”落在温暖身上,不再是简单的注视,而像是一种冰冷的探针,刺入苏贝克这具躯体的每一寸肌肤,探查着肌肉纤维的纹理,血液流动的温度,以及更深层——温暖那被困于其中的灵魂的颤栗。
温暖绷紧了下颚线。是的,他“习以为常”,但每一次面对这鼻祖级的存在,都像第一次直面深渊,那种渺小与无力感从未减轻分毫。他的结界如同死物,不是不报,是不敢。魔王的威压本身就是最强的禁言术。
这浮夸的出场,每一次都是对现实规则的粗暴蹂躏和嘲讽。
温暖抿紧嘴唇,压下喉头翻涌的苦涩。契约已成,灵魂打上了烙印,人间与地狱的规则同时对他生效。他闭上眼,试图凝聚起最后一点尊严,等待未知的命运,像个被迫走上祭坛的牺牲。
然而,预料中的撕裂感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窥探感。
那不是来自外部的视线,而是从内部…被浸透。仿佛有无数冰冷细密的蛛丝,并非缠绕,而是直接从他意识的缝隙中钻入,轻柔又霸道地蔓延至苏贝克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接管了神经末梢,感知着最细微的生理反应:心脏因恐惧而加速的搏动,皮下毛细血管的收缩,甚至肠道不自主的痉挛。
路西法在观察,以一种超然的、近乎残忍的好奇心。他并不急于回收这具容器,更像一个收藏家得到了一件奇特的共生体,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两个不同本质的存在如何在这脆弱的肉身里共存、挣扎。
那无声的压力磅礴如山,碾压着温暖的精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路西法那毫不掩饰的意图:纯粹的恶意,以及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恶劣的享受感。享受着他的震惊,他的无力,他所有试图隐藏却无所遁形的恐惧。
然后,那如同冰冷蛛丝般的话语,直接在他脑髓深处编织响起,带着致命的诱惑和纯粹的恶意,层层缠绕上来,扼住所有思考:
“放松,我亲爱的契约者…何必急着结束这有趣的旅程?”
短暂的停顿,那意识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几乎要冻结灵魂的玩味笑意。
“让我再看看……这凡人的躯壳,在你灵魂的驱动下,还能跳出怎样……绝望的舞蹈。”
它根本不屑于隐瞒,甚至乐于展示这意图。